对山东的态度,大明朝野出现了诡异的区别。
朝廷对于山东十分的冷淡。
官方没有任何表示,既不出兵,也不声讨。
仿佛山东依旧是大明的山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山东已经事实上独立了,是反贼。
究其原因,就在于朝廷很明白双方的实力对比,知道事不可为。
尤其是朝廷的高官当中,许多人背地里和山东生意做的飞起,更加不愿意和山东交恶,以免影响了钱程。
相反在民间,确切地说是士林中,山东已经成为了大敌,甚至还在后金、农民军之上。
因为后金正在完成奴隶制到封建制度过渡,利益立场和中原的地主们没什么区别。
这也是为何后来满清入关,一路突飞猛进的重要原因。
什么家仇国恨、什么民族气节……
在阶级利益面前都得靠后。
农民军在士林的眼中就是流寇。
流寇嘛,居无定所,犹如无根之源。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可山东不一样。
经过前面几年的思想交锋,士林中的顽固派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股截然不同的新势力。
山东的所作所为,正在撅正统的根。
不把山东剿灭掉,他们这些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张溥敏锐地察觉到了士林中的这股风暴,他决定站出来,成为这些人的旗帜。
只要在这一点上站定了,那么他就能够更上一层楼。即便不在朝堂上培植代言人,也依旧能够左右天下局势。
“此乃某新近之作,权当吾等之檄文,如何?”
张溥拿出了自己精心构思的文章,交给众人品读。
对于新作,张溥十分自得。
前面几次和山东论战都闹的灰头土脸,他也吸取了经验教训。
这一次,不玩那些繁杂的弯弯绕绕了。
他要直取中军。
张采是第一个看文章的人。
只看了标题,他就被镇住了。
《圣裔毁而正道崩摧论》
【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世惟奉圣裔,正道永为纲。欲护正道,当奉圣裔。山东左、刘、黄等邪逆,先视圣裔遭劫而不顾,再拒圣公归乡而自逞。此诚天下正道崩摧之危,焚书坑儒亦莫过于此。尊圣奉道,讨逆诛邪,正当其时也……】
这哪儿是普普通通的文章啊?
这分明就是檄文。
张溥这是撕掉了所有的转圜,将山东视为了生死仇敌。
这当然需要莫大的勇气。
虽然在他看来,天下正道更多。可万一将来山东夺取天下,张溥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作为至交老友,张采对张溥的了解已经到了骨子里。
张溥的做法,明显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换言之,他们这些人和山东之间,还有和解的余地吗?
想起这段时间来,家里的佃户、奴仆逃跑了数十人,良田竟然无人耕种,张采就知道,对付山东一事,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西铭所言,正乃吾辈心声。诸位,维护正道纲常,我辈义不容辞。”
能来这里的,显然都是复社的一路人,都是传统守旧的地主阶级。
这些人对于张溥、张采的想法,自然是无比拥护的。
当下,与会的所有人都在张溥的文章上署了名。
更有一些自忖文采不错的,还纷纷写了附和的文章。
仅仅十余日,张溥的文章就广为传播,屡次加印,传遍大江南北。
平民百姓忙于一日三餐,对此反应迟钝。可是整个士林却被煽动了起来,呼应助威的人不知凡几。
一时间,复社和张溥声势大盛。
各地更是发生了反对山东的暴行,许多山东经营的生意都被打砸,更有许多人被打伤。
消息很快传回了山东。
“这是战争!”
侯恂脸色铁青,直接给这件事下了定语。
没有人不认同。
这就是一场战争。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可比正常的战争更加凶险。
输了,就输掉了人心。
因此只能赢,不能输。
但是该怎么做,大家一时之间不禁有些挠头。
山东的势力毕竟无法深入天下各地,面对着受损的生意似乎有些鞭长莫及。
唯独左梦庚淡然。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些别有用心的之辈,咱们不好一一去对付,但是却有人可以对付他们呀。”
左梦庚给出了办法。
“让外事部寻朝廷的礼部说话。按照协议,我山东在各处生意不得受到侵扰损害。发生这样的事,朝廷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众人侧目。
还能这样?
对此,左梦庚只能暗笑。
只能说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外交的利用,还是处于原始阶段,还要许多要学习的。
而除了找朝廷交涉,让朝廷给出交待之外,左梦庚看向黄宗羲。
“事已至此,当初我的那篇文章,也到了该面世的时候吧?”
黄宗羲哈哈一笑。
“咱俩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吩咐下去,工作人员进来,将左梦庚那篇《历史的进程》的文章,分发了下去。
众人看过,无不击节赞叹。
“中恒出手,果然不凡。”
“这是等于指着张溥等辈的鼻子痛骂了。”
“历史的进程是必然向前发展的,那些沉醉于老旧,以剥削奴役劳苦大众而自得之辈,必然将被历史大势淘汰。痛快,这话说的便是田边老农也能够明白。也不知道张溥等辈看了后,会不会吐血三升?”
黄道周第一次看到这篇文章,立刻就喜欢上了。
越是在山东做官日久,就对朝廷越是厌恶。
两边在理想、利益、效率、目标等多个方面的区别,让有识之士早已明白优胜劣汰的必然。
唯独左梦庚能够把这种区别说明白,也说到了每个人的心坎里。
“这是我山东首次向天下人宣传我们的主张,还请诸位共同助力。他张溥拉着一群陈腐老旧之辈呼喝嚣张,咱们志同道合之辈更多,岂容天道正义让于人手?”
终于到了山东旗帜鲜明传播新思想的时候,刘宗周竟隐隐有些晕眩。
那是苦苦等待、理想实现时候的幸福感。
想他一辈子著书立说、阐述道理,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让这个老旧的王朝、消颓的天下重新振作。
从前浸淫了数十年的学问不行,现如今的新思想却让他看到了希望。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