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百姓数万。
一旦众怒爆发,后果不敢想象。
而且张溥在江南声望如天,一呼百应。
前来抓捕这样的人,陈可法和厂卫全都是提着小心,更想着如何保命。
冲突一起,厂卫们的眼神就开始四处乱瞄。
一旦百姓们冲上来,他们肯定二话不说,先跑为敬。
结果数万百姓袖手旁观,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而从这些百姓的眼神中看到的,是冷漠,是讥讽,是事不关己。
唯独没有看到任何的愤慨。
厂卫们对这个情况不明所以,张采更是傻眼。
怎么回事?
说好的万众一心,誓死抗争呢?
为何全都成了看客?
难道是这些百姓们怕死?
那也不对。
如果他们当真怕死,曾经就不会有苏州暴动的发生。
眼瞅着没有百姓帮忙,士子们被打的头破血流、节节后退,张采大急。
他一把抓住慌乱的纪映钟。
“你们联络的同仁呢?”
就算百姓们不仗义出手,江南士林志同道合者如同过江之鲫,单单这些人联合起来,也足以令天地变色。
为何今日前来护卫张溥的,只有他们这几十个人?
纪映钟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前段时他们确实不停奔走,拜访了许多同仁,而且还给许多远在外地的士人写了书信过去。
那些人一个个可都是说好了的,今日一定会来和他们并肩作战。
结果呢……
来的人全都是张溥的死忠,除此之外,再无慷慨悲歌之士。
张采心底一片冰凉,知道大势已去了。
绝望间,一阵风声呼啸而来。紧接着他的脑袋就被重物砸击,眼前迅速黑了。
意识消散之即,他只听到纪映钟的一声急呼。
“先生……”
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区区几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人学子,加上他们的仆人,又怎么能抵抗得了厂卫的凶猛?
仅仅半炷香的功夫,张溥的门前就被清扫一空,重复安静。
往日里风流倜傥、卓雅不凡、高谈阔论,指点天下如等闲的士人,今日全都丢尽了脸面。纷纷被捆缚起来,扔弃在了路边,如同待宰的羔羊。
见直到这时太仓百姓都没有出手,陈可法内心大定,不由得洋洋得意起来。
“来人,进去将那张西铭抓出来。他罪孽深重,死不悔改,还蛊惑人心,抵抗王法。这是自寻死路!”
厂卫也是士气大振,几个人抬起巨木,几下的功夫就将张府的大门撞得稀碎。
没用多久,张溥便被厂卫押着狼狈而出,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儒雅风度。
张溥一生声望无俩,人人敬重。所到之处,人人称颂。
结果现在却变成了阶下囚,颜面扫地,狼狈至极。
他的身体还没有好利索,盛怒之下更是咳嗽不断。眼泪鼻涕迸发,更加的邋遢。
看到他的德行,陈可法讥讽连连。
“都说你张西铭国士无双,今日一见,盛名之下、其实难负。”
张溥的喘息声如同破风箱一般,仇恨的瞪着陈可法。
“朝廷无状,陷害忠良。为讨好逆贼,而不惜自毁长城。张某便好好看着,这大明江山还有多少时日?”
陈可法脸色大变。
“张溥,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张溥仰天长笑,无比悲凉。
“哈哈哈哈哈,张某奉行圣道,虽百死而无悔。只可惜天下生民,愚钝无知,坐看奸逆当道、逆贼嚣张。忠义良善之辈,沦为猪狗。这乾坤倒悬之日,只怕近在眼前了。”
不曾想,人群里发出一声断喝。
“呸,张西铭,你这沽名钓誉之辈,也敢大言不惭?”
张溥横眉冷视,喝道:“蝇营狗苟之辈,为何不敢现身?”
随后他就瞪大了眼睛,见着一个中年商人挺身而出。
“你张西铭口口声声为了天下万民,可是却居豪宅,享美食。娇妻美妾,仆从如云。你何曾真的在乎我等小民之苦?你口口声声所言的圣言大义,不过是为了你一己之私。我等百姓虽无学识,却已窥破了你的真面目,岂能为你的所惑?”
面对陈可法的讥讽,面对厂卫的刀剑,张溥凛然无惧。
可是现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贾站出来的攻击,却令他站立不稳,腾腾腾连退几步。从身到心、从骨子到灵魂,无处不痛。
偏偏这个商人的言语并非个例。
就在他之后,周遭的所有太仓百姓竟然纷纷喝骂起来。
“他张家最不是人,勾连官府,夺人土地。为了建这豪华宅邸,害的好些人家破人亡。”
“我便曾在他张家做过佃户,他家的租子满太仓最高。去年水灾,田里颗粒无收。俺求他家减免一些,却被他的管家将房子都抢走了。”
百姓的怒火一旦被勾引出来,那才是最恐怖的。
数万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张溥的罪状竟然堆积如山。
这个表面上的正人君子、文坛大儒,背地里亦不过是一个剥削百姓、损公而肥的地主而已。
百姓中即便是和张溥毫无瓜葛之人,只是听了他这么多恶事,也不禁怒火中烧。
很快地,百姓的愤怒就从喝骂变成了动手。
烂菜叶,臭鸡蛋也不知道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还是百姓真的自发而为,反正全都朝张溥砸去。
这个名震天下的大文豪,今日竟然变成了过街老鼠。
要不是有厂卫拦着,说不定这些百姓了会冲上来亲自动手。
陈可法站在一旁,看着这种局面不禁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伪君子,惯会鼓动人心。如今天道轮回,因果循环,真是报应不爽啊!”
张溥早已被百姓的愤怒淹没,完全失去了从容。只看他的恐惧便知道,这个人的生命其实已经到头了。
远处一座酒馆二楼的临窗,正有两个人坐在这里,一边饮酒,一边看着热闹。
“你们情报部真的是好手段,这一下便将张西铭打入了凡尘。”
另一人美滋滋的将杯中美酒喝下。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张西铭要是真的谨守自持、言行合一,我们便是有通天之能也不能奈何他分毫。说到底,身为地主阶级,他们的立场就决定了他们的身上必然不会干净。”
另一人不再言语,神情中带着深深的思考。
显然今日之事让他学到了很多。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