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谷,一如既往,纷争不断,喧喧嚷嚷,仿佛一个缩小了的世间。
“我说过多少回了,不要让我在这里,再看见剑宗的人,听不见吗!啊?”
外面围了许多人,大多都是气宗的人,其他宗的人也不敢上前劝阻。“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回去修炼,别看了!”
几百个气宗弟子,将所有人阻拦在了外面,剑玄风也受伤了,柳儿和风十一等人被拦着冲不进去。
“沈师姐……沈师姐!放开她,放开我师姐!”
此刻,只见当初那四座修炼台,朱雀台上,沈菁菁被一个男子,用力狠狠踩在地上,而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卓一凡,他手里拿着的,是当初任平生的含光剑。
“我只是……来拿回师弟的剑,把师弟的剑,还给我……”
沈菁菁满嘴鲜血,身上多处淤青,刚才被十几个人围殴,她不敢还手。
“什么?大点声儿!我听不见!”
卓一凡右手拿着剑,左手捂着耳朵,满脸得意的笑,周围十几个气宗弟子,也都张狂地大笑着。
“把师弟的剑……还给我……”
“哦?你说的是这把剑啊?你想要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哈哈哈哈哈!”
“师弟的剑,还给我……”
“那我不还呢?你要如何?”
卓一凡狠狠一脚踩在了她的脸上,瞪着眼道:“我不还,你能怎样?”话到此处,又冷笑了起来:“当初是谁?‘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剑宗的弟子了,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记住,我叫沈菁菁……’呜呜呜,我好怕啊!我好怕啊!”一边说着,一边用力,一脚一脚,往沈菁菁脸上踩着。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沈师姐……不要!求求你了!我们不要剑了,求求你了!不要再打她……”外面柳儿大哭不已。
“把师弟的剑……还给我……”
沈菁菁满脸鲜血,满手鲜血,向卓一凡伸去,卓一凡愣了愣:“你还没死啊?好啊,你跪下来求我,求我,我就把这把剑,还给你……”
“沈师姐……不要!不要!”
“我求你……把师弟的剑,还给我……”
“哈哈哈哈!看见了吗?你们都看见了吗?剑宗首席大师姐,她向我下跪了,她向我下跪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笑声传荡整座修炼谷,外面杨李二位长老也只得叹息,自当年事发之后,郡主也不曾再来过了,谁还敢去管这些事情,如今卓一凡的修为,可是比他二人都高许多了。
“我偏不给!”
忽然,卓一凡凶相毕露,两眼一瞪,用力一脚踢在沈菁菁下颌,将她整个人,重重踢得倒翻了出去,鲜血四溅。
“啊!沈师姐!沈师姐!不要!不要啊!呜呜呜呜……”柳儿哭得泪如雨下。
就在这一刹那,一股寒冷可怕的气息,突然至北面悬崖而来,周围的气宗弟子没有反应过来,一股劲风,已从他们身旁掠过!
“谁!”
卓一凡灵虚境的修为,自是在这一瞬间反应了过来,可当他本能将手中的剑向那道影子刺去时,“嗤”的一声,他的喉咙,已经被一根竹子洞穿了。
“呃……你,你……”
卓一凡至死也不敢相信,有人可以用一支竹子,穿透他的龙象神功,鲜血顺着竹子流了下来,卓一凡握着含光剑的手,终于软软无力垂了下去,“铛”的一声,含光落在了他脚下,他到临死,都没能看见,对方是如何出剑的,也没能看见,黑袍下的那一张脸,到底是谁……
“这把剑,你不配用……”
任平生手一伸,隔空取回含光,“嗤”的一声,将竹子从卓一凡喉咙里抽了出来,鲜血四溅,卓一凡的尸体,重重倒了下去,扬起满地的灰尘。
“杀人了……杀人了!”
周围的气宗弟子,顿时吓得惊慌失措,鱼溃鸟散,任平生向地上的沈菁菁看了一眼,这一刻,也不知他斗篷下面,究竟是怎样的神色,是平静?是复杂?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看见,下一瞬间,他就消失不见了。等长老赶来之时,早已察觉不到他的任何气息。
柳儿和风十一几人冲进来,扶着沈菁菁,还怔怔愣在原地,刚才那个人,他们不敢相信,绝不可能,三年前,三年前他们亲眼所见,绝无可能……
“追!”
“光天化日,敢在我七玄宗杀人!务必将此魔人缉拿归案!”
“追!”
……
任平生要离开,又有谁追得上他,离开七玄山后,他找了条小溪将竹剑上的血洗净,在普通人手里,这只是一根寻常的竹棍,在诗人手里,这叫做“竹杖”,在乞丐手里,这叫做“打狗棒”,而在任平生手里,这便是天下最厉害的剑。
只是天地苍茫,如今,他要去哪里?
从深谷出来时,活死人前辈以暗语提醒过他,如今整个云澜天境都在寻找他,世间之大,莫非已无他容身之处?但凡玄门所在,必有云澜天境的眼线,他去到任何一个玄门,都必然被发现,不能去玄门,那就只有魔门了。
如今天地灵气稀薄,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能修炼的,换做三百年前倒是可以,但现在,只有一些宗门,不管玄门也好,魔门也罢,只有他们有阵法,能够凝聚天地灵气,任平生需要这样一个拥有聚灵阵法的宗门。
或许在其他一些未知之地,也有灵气凝聚,但那些地方太难寻找了,况且那些地方的灵气,吸收完了往往不会再重新凝聚。
任平生洗好竹剑,又轻轻摩挲着含光,将含光剑也清洗了一番,三年了,含光……往事幕幕,又如昨。
回去的时候,他先去了从前的住处,庭院落花依旧,屋里一切也都没变,还如他离开的那天一样,只是屋中不见尘迹,想来每日都有人进来打扫,打扫完了,便又将东西放回原处。
他拿了一些从前的物事,其实也没有什么,都是些小玩意儿罢了。
洗净之后的含光,依旧流光不凡,任平生目光落在剑端那一点青光上,剑鞘不知去了何处,无妨,如今也不需要剑鞘了。
这一世,含光剑他拿回来了,那上一世,天逆剑呢?
天逆剑,本是一把无名剑,无人知其来历,也不知是怎么来到鸿蒙神界的,后来因为每一代的剑主,最终皆会死于非命,甚至沾染一下都会带来厄运,所以被称为了鸿蒙第一凶剑,乃是至凶之剑,号称“太古第一凶剑”,可即便是如此,当年依旧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当年又有多少人为了这把天逆剑而丧命?最终,连他也没能逃过这个诅咒宿命,万年前,他便是天逆剑的最后一任剑主。
而如今,天逆剑又落在了何处?又落在了何人手里?当年他跳下轮回池,万年后转世轮回,但天逆剑不是凡界之物,不可能落入凡尘,多半通过轮回池,还留在了鸿蒙神界,只是不知落于何处。
此刻,任平生抬起头来,看着那高不可攀的浩渺苍穹,神界啊……凡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神界。
在神界诸天之上,有着一个名为“神霄天阙”的存在,便是凌驾于众神之上的存在,就如同这凡世间凌驾众修者之上的云澜天境一样。
天有九霄,而神霄为最高,那神霄之上又是什么地方?
“神霄之上……师姐,你如今,去到那里了吗?”
任平生仰望着苍穹,神霄之上,没有人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去到过那里。
“罢了。”
此刻,任平生也不去想那么多了,两指一点,含光剑顺着他左手手腕“太渊”、“神门”二穴之间没入了进去,这是将剑融入自身体内,剑境到了“剑心通明”才能做到。至于修炼之人还有另外一门神通,叫做“袖里乾坤”,顾名思义,袖中可纳天地日月星,当然是夸张了一些,不过要用来放些寻常法宝事物,倒也未尝不可。
今日任平生将含光封印在了身体里,他发誓,在用含光斩下宁王的人头前,含光绝不染血。
做完一切,他手里轻拿竹杖,往前走着,渐渐有乌云汇聚在他头顶上方,蓦然想到前世,他一代剑帝,但却不似别的上神上仙,他生性逍遥自在,不喜收徒,不喜牵绊,不像别人那样,动辄便是百八十万个弟子,他一生正式所收弟子,算来也不过七个而已,但如今,应该都被师姐斩草除根了吧。
可怜他最后收的弟子,名叫七音,是他故人之女,可惜还没来得及正式传授一套剑法,就猝逢变故了,他还记得那个可爱俏皮的小丫头,小时候最喜欢来他的烟雨阁,天真活泼,每每缠着他,要他将来收她为徒,还要他立下字据,说她是他最后一个弟子,这样等以后师兄师姐们都出师了,师父就只宠她这一个徒儿了……想不到,最后竟一语成谶了。
师姐心狠手辣,事事斩草除根,必定不会放过她吧……想到此处,任平生只感到阵阵凄凉涌上,说不定,连他烟雨阁的两只猫,都给活埋了。
说起那两只猫,是当年九仙娘娘的生辰宴,宴请鸿蒙神界诸位上仙上神,怎料紫府大开时,有两只狸猫也跟着溜了进来,在后边偷吃了蟠桃,偷喝了仙酿,娘娘一怒,便要处死这两只可怜的小妖,烟雨无尘说,让他把两只猫带回他的“自在红尘仙域”,好生教化,结果带回去后,两只猫不但没被“教化”,还反倒更加放肆了,每天早上他醒来,一只猫蜷缩在他怀里,另一只,趴在他的头上,反正自那以后,有猫的地方,就有他烟雨无尘。
“轰隆隆……”
天上有轻雷作响,看样子是要下雨了,任平生抬起头来,满天的树叶,随风从他眼前掠过,就像前尘往事,一一掠过他的心间,天地忽然变得茫茫,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想不到如今,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师姐,你现在,一定如愿以偿,踏入神帝境了吧……”
“千年了,万年了,可是你不要忘了,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的……”
“这一世,你准备好了么?”
雷声渐大,豆大般的雨点,从天空中坠落了下来,绵绵密密,冰冰冷冷,丝丝点点透骨寒。
可是,又如何?
任平生大步往前走去。
正是,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
鸿蒙神界,至高无上,渺万里层云。
自三百年前那一场天地剧变后,近年来,不但尘世间灵气衰败,就连这鸿蒙神界也不可避免,是以各方仙神,为争夺灵气、修炼资源,大打出手。
如镜水湖面,平静了几千年的鸿蒙神界,终于又一次,湖心深处,看不见的暗潮,似蛰伏这天地间的洪荒猛兽,又要开始搅乱世间了。
这里乃是“碧海青天”之上的“水云天”,亦是万仙之首的“瑶光城”所在,日暮苍穹下,但见一座海市蜃楼般的宫殿,高高耸立在这渺渺层云里,映着晚霞,若隐若现,如今整个动荡不安的神界,也唯有瑶光城的这座云瑶宫,还算平静了。
任他仙也好,魔也罢,无人敢将手足伸到这里边来。
此时,一座分外香艳的寝宫里,但见两盏垂着长长玉佩的流苏宫灯,悬挂在屏风的左右两边,如雪一般,发出明亮的光芒,投射在那香丝软塌上面,一位女子的身上。
但瞧她云鬓乱洒,胸雪横舒,只着了一件小小贴身衣裳,忽然,她一下从梦中惊醒,满身的冷汗,把这香榻上面每日一换的锦衾也浸湿了。
她目光呆滞,双腿紧紧并拢,两只手用力抓着雪白的床单,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床单渐渐被她十根兰花般的玉指扭成了一团,犹可见上面点点滴落的汗渍。
回忆起刚才那个梦境,她越发心跳剧烈,胸膛不住起伏,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顺着玉颈慢慢往下,一滴一滴,落到了雪白的床单上。
床榻附近,逐渐弥漫起了一丝丝沁人心脾的香气,但整个房间里,既未点燃檀香,也未放置花卉,想来这香气,便是从她寸寸皓白如雪的肌肤里,渗透出来的体香了,一阵甜蜜的幽香,逐渐弥漫整个房间。
她是神界最美的女子,任何男子,管他上仙也好,上神也罢,又或是那些不可一世的魔帝神君,凡是见了她,无一不动心,慢说男子,便是多少女子见了她,也不禁为她容颜倾倒,从此只为她醉,一生一世,再不见任何男子,惟钟情于她。
而她,在这些人里面,却不曾为任何人动摇,若非要说起来的话,那是很多年前了,曾经,她有对那么一个男子动过心,可惜,她最后亲手夺了那个男子的神格。
长生不死,真的如此令人着魔,无法自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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