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
蒙古大军已开始猛攻汉中城。
汉中之城垣,可追溯到战国,秦修南郑城。
汉、隋又大规模修葺过。
如今这汉中城也叫“兴元府”,治所在南郑县,即内城。
且有外城,外城墙周长四十二里、高三丈,外引堰水泾流为护城河。
整个城防壮美坚固,恢宏壮阔。
因汉中城在汉江北畔,蒙军主攻的是北、西、东三面。
而在汉江南岸,也有无数蒙骑散开,等宋军逃跑后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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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台上,刘元振与刘整并肩而站,望着蒙军如潮水般向城墙拍上去,像是在观海。
“末将愿请命破汉中。”刘整道。
“不必。”刘元振道:“宗王已得到消息,利州汪惟正、汪翰臣、赵定远已领一万八千兵力赶来。”
刘整略略一算,蒙军竟要在汉中集结八万兵力。
他冷笑一声,问道:“区区张珏,竟也值得?”
刘元振笑了笑。
这不是张珏值不值的问题。而是大汗死后,谁不害怕自己成为被堵死在川蜀的那个?
此为人心。
“雷霆之势,收复汉中亦是必然。”刘元振摆了摆手,懒得再去看战场,道:“我已向宗王提议,先回京兆府。”
“长安?”
“不错。”刘元振道:“自漠南王受封中原以来,陕西、山西由家父镇守。而民生政事,由廉希宪、商挺诸公处置……但前年,大汗派了阿蓝答儿、刘太平南下钩考,裁撤安抚、经略、宣抚三司。”
刘整对北面形势并不熟悉,侧耳恭听,思考着这些话里的意思。
简单而言,汪德臣、刘黑马、史天泽、张柔掌握着陕西、山西、河南、河北等地的兵权,他们虽亲近忽必烈,却始终听命于蒙哥。阿蓝答儿不敢动这些世侯。
但,阿蓝答儿却大肆迫害了忽必烈麾下的文官。
现在,蒙哥死了。
“阿蓝答儿如今任陕西行省左丞相,名义上节制陕西、河南政务。”刘元振道,“武仲认为,他会是谁的人?”
要是在宋朝,刘整就会说“自是大汗的人”,但在大蒙古国,不玩这些虚的。
刘整一抱拳,当即问道:“杀了?”
刘元振眯了眯眼,道:“家父已领兵归陕西,却还不动手,武仲可知为何?”
“阿蓝答儿有兵?”
“不多。”刘元振问道:“可知六盘山?”
刘整道:“山高太华三千丈,险居秦关二百重?”
“不错,六盘山不仅地势重要。且还是成吉思汗归长生天之处。历代大汗每次南征,必往六盘山祭祀,此处为大蒙古国行跸所在,有重兵镇守。”
刘整已明白,问道:“六盘山的大将,是阿里不哥的人?”
“浑都海。”刘元振点点头,道:“阿里不哥的人。”
刘整并不了解六盘山、浑都海,但已对局势有所领悟。
刘元振道:“明白了?为何汪良臣会丢了汉中?为何汪翰臣火急火燎从利州撤回来?他们虽未明言过,但心底里清清楚楚,汪家可以把利州丢给宋人,早晚还能抢占回来,而眼下最重要旳是必须尽快赶回巩昌,防止浑都海生变,为漠南王……即为明日之陛下,平叛。”
“明白。”
“区区张珏,不值八万大军围攻。但我们要快,必须在阿蓝答儿与浑都海合兵之前稳住陕西局面。”
刘整再次郑重抱拳。
他已经清楚,自己归附蒙古之后,第一桩真正的大功劳会在何处。
汉中城内一点点宋军不足为虑,那个敢迫害漠南王的阿蓝答儿,其人头颅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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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元振能想到的事,汪良臣也很清楚。
在京兆府,在整个陕西、河南、甚至是整个中原,哪个世侯或官员不恨阿蓝答儿?
钩考之惨烈历历在目,漠南王都被逼得交出了所有权力、回草原自罪。
一旦蒙哥死的消息传开,阿蓝答儿便成必杀之人。
刘黑马已赶回京兆府,迫不及待扬起了屠刀,恨不能立刻斩下阿蓝答儿的头颅,以示心意、首倡拥戴漠南王。
一旦刘黑马动手,当然不仅是杀阿蓝答儿一个人,而是整个陕西震动。
那么,六盘山的浑都海必然马上起兵。
到时汪家若还没调兵回巩昌,何人可挡?
好在世侯们互相通气,约定好一齐动手。
汪良臣心思根本就不在守汉中,想着等长兄汪忠臣领兵归来,足以稳住巩昌,遂把麾下兵力遣往利州,打算快刀斩乱麻歼灭李瑕。
偏偏这时候,汉中丢了……
趁着大汗的死讯还在封锁之中,必须要尽快收复汉中。
……
“传告下去!喊话让城中人给我杀宋军、开城门,否则破城之日,莫怪我不念旧情屠城!”
“四弟不必着急。”汪忠臣眯着眼看着城头,笑了笑,道:“宋军分守如此长的城垣,每面城墙不过三千余兵力,撑不了多久。”
他挥了挥手,便要让人领汪良臣下去养伤。
汪良臣不走,依旧是坐在望台上。
“大哥且让我亲眼看着攻下汉中。”
汪忠臣遂将身上的大氅解下,给汪良臣披上。
兄弟二人对目前的局势都心知肚明,不必多说什么,沉默地观战。
蒙军有六万余人,又驱赶来了许多山民送死,对三面城墙都形成了络绎不绝的攻势。
砲石、尸油火球纷飞,砸在城头上燃起熊熊烈火。
能看到城头上的宋军越来越少。
远望,并不能完全感受到那种惨烈。
当然,汪家兄弟这辈子也都感受得够多了……
傍晚时分,蒙军杀上了城头。
汪家兄弟站起身来,屏息等待破城。
但只见百余持斧的宋军猛冲过去,在城头上与蒙军展开肉博。
“那便是张珏的亲卫队了?”
汪良臣“嗯”了一声。
汪忠臣眯着眼,能感觉到张珏这些亲兵的勇猛。
他们直把那一片城头铺成了血红色,硬生生将蒙军击下城头。
但汪忠臣开口,语气却是淡淡的。
“没剩几个了,再有一次登城,汉中即可攻下。”
近百壮士战死,在帅台上的人说来,也就只有这一句“没剩几个了”。
汪良臣叹息一声,道:“张珏……死在今日,还是明日?”
汪忠抬头看了看天色,招了招手,向亲卫吩附了一句。
“差不多了,让那個降将去招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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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夫,你起来,杀退了蒙鞑,今晚吃肉,汉中城里多的是肉。”
“将军……你答应过……葬我在巴渠……”
“你不会死,不会死。”张珏摇头。
“巴渠……”
那王力夫喃喃着,已再没了声息。
张珏从血泊中踉跄而起,转头看去,见一段城墙边的士卒都呆站着,于是拖着脚走过去。
“干什么?!蒙人退了?”
“将军你看。”阿吉抬起手,指向了城外。
此时另外两面城墙上蒙军的攻势未停,唯独这边相比而言有些寂静。
张珏的目光顺着阿吉的手看去,愣了一下。
好一会,他猛得抢过一把弓,拉开便射。
“赵安!老子去你娘的!”
“嗖!”
箭矢激射而去,钉在一面木盾上,嗡嗡作响。
赵安跨坐在战马上,抬起头,大喊起来。
“钓鱼城的兄弟们!王将军遣我传信,请李将军来支援你们,但我未到剑关门,便被俘虏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你们不会有援军!”
张珏大怒。
他做梦都没想过,钓鱼城会有人投降。
唯有再次张弓。
但赵安却是缩在盾牌里,张珏数箭都被挡下。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为何要来打汉中?!你们有几个是汉中人?!”
赵安大喊不停。
“我不怕死!但我为何投了?我受够了!你们都被骗了!王将军根本就没有调令!他犯了大罪了……我们拼死拼活地打了这么多年,本已立了天大的功劳,转眼间说不要就不要了!但他想过我们没有?!”
“张将军,投了吧!不值当的,你明知道这次打汉中无功有罪,为何要蒙骗弟兄们……”
张珏巨怒,怒吼道:“韩忠显!你个龟孙子出来!老子知道是你窜掇着赵安!”
钓鱼城之战后,张珏便听说过韩忠显曾拉着赵安要撤,本打算军法处置,但终究是大胜了,不宜追究。
张珏一辈子赏罚分明,唯在这一场旷古的大胜中宽容了一次。
此时他一吼,便见赵安身后有个脑袋探了一下。
“嗖!”
利箭激射,径直钉进韩忠显的额头。
赵安大惊失措,连忙后撤。
“攻城!攻城!张珏冥顽不灵,杀了他们!”
……
稍停了一会,以进行劝降之后,蒙军再次发起了攻势。
但宋军的士气却已低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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