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乡县。
这里是唐武关道的出口处,有“守八百里伏牛之门户,扼秦楚交通之要津”之称。
史天泽撤到内乡县城,并未因今日的小败而感到受挫。
他迅速便整顿好了士气,甚至还能派出探马观测宋军动向……
“报,大帅,我们在岵山附近发现了宋军迹象。”
“多少人马?”
“我等才靠近,宋军便从林中杀出,但观林间飞鸟,似有大军在内,竖张字大旗,声焰喧天……”
史天泽听罢,没说什么,老眼中浮过些许疑惑之色。
董文用与史格对视一眼,大为庆幸。
“史帅料对了。”董文用拱手道:“如史帅所言,张珏果然悄然绕后,意图偷袭我军。”
“万余兵力,他们遮掩得未免太好了吧?”史格沉吟道:“能做到吗?”
“李瑕每有不可思议之大胜,想必正是因他如此诡谲。”
“若如此,倒真是诡谲了。”史格点点头。
暂时只是探到迹象,未必就能够确定了,只能再派探马去打探。
不过天色已暗,大概也难以真打探到多少军情。
董文用却已开始盛赞史天泽。
“史帅用兵可谓独到啊,洞若观火,察觉到李瑕的诡计,激流勇退,佩服……”
他已大概清点了军中伤亡,对战果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今日一战从清晨战到傍晚,宋军的战亡一直都是高于蒙军的,只是宋军还等着张珏带一万人绕后,始终没有溃败。
也就是最后史天泽鸣金撤军,有两千正在接战的步卒没能撤回来。但统筹整场战事,一共也只比宋军多伤亡了千余人而已。
不算败。
真给了张珏可趁之机,那才叫败了。
“说来,今日宋军学的是史帅在昔木土脑儿一战中悄然绕后的战法啊,班门弄斧,难怪被史帅一眼拆穿……”
洋洋洒洒一通奉承,史天泽却有些听不下去,摆了摆手。
“虚也好、实也罢。”史天泽喟然道,“我小觑了李瑕,本想着在往山东平叛之前,先歼灭李瑕。结果,追着他两千骑兵一路过来,却遇到了两万人。”
“是,是被李瑕引来,耽误了工夫。”
“他既有此实力,那便并非顺手可灭。”史天泽道:“待我先平定李璮之乱,请奏陛下,调动诸路大军,共击关中。”
董文用道:“是,史帅此言是正理。”
这便是史天泽之所以撤退的原因,当李瑕展示出实力,显得足够难打了。那便不是他这一方世侯负责剿灭的了。
在旁人看来他是败了,但事实是,他只是决定退下来,换更稳妥的办法对付李瑕。
“我不可再耽误了,如今宗王已在济南等待我近一月,须尽快出兵济南。我观李瑕所携军粮不多,必很快撤回武关。”
董文用却又问道:“可……史帅一旦带兵离开,李瑕再次出兵袭扰,我恐挡不住他。”
史天泽摇了摇头。
“一则,李瑕粮草不足,我牵制他这些时日,已足够逼退他;二则,有阿术、刘整、杨大渊等诸路兵马相继威胁关中,李瑕也不会再有余力出境袭扰。”
话到这里,史天泽有些感慨,又道:“可看出来了?李瑕把握的便是我们这诸路大军进攻前的一点点时日,这竖子对时机的把握极细。”
“这么一说……确实是史帅出征,到诸路逼进关中前这不到一个月的空隙,李瑕借此大闹了一场。”
“我只好在这一个月堵住李瑕啊。”史天泽拍膝叹道。
他的意思是,之所以在出征山东前跑来追讨李瑕,是因为李瑕像只老鼠一样带着两千骑兵在河南乱窜。
他带兵来追一追,至少是将这只老鼠赶走了,可以安心攻山东了。
董文用拱手应下,暗道史天泽还是稳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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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探马回报,李瑕果然引兵往丹水而上,徐徐退往武关。
此事不出所料,史天泽亦不能再多待,当即便提兵东进。
董文用则开始联络董文忠、董文蔚,准备攻回邓州。
邓州前几年一直是史家子侄负责镇守,史天泽这次来,只怕想除掉李瑕只是其一,也有不让邓州落到别的世侯手里的意思。
但合必赤催得急,终还是让给董家了。
两家交情其实很好,以前史天泽丢了真定,正是董家兄弟的父样董俊把亲卫都借给史天泽,数十年来两家更是联姻不断。
由董家攻回邓州,已是史天泽不得不接受的结果。
这一战,董家兄弟并不难打。
吕文焕守邓州的决心并不坚定。
邓州居南阳盆地之中,地势平坦,并不好守。
襄阳则好守得多,居于汉水以南,有汉水北面的樊城为犄角,水师横于汉江,可有效歼敌。
他这次出兵,收复了邓州、斩首了史权,已经是立了大功。
更重要的是,在战略上牵制了蒙军整整一个月,有力配合了李璮。已经是完成了朝廷布置的军令。
这只是不坚定的原因,从个人意愿而言,吕文焕是想守下邓州的,但渐渐也发现,钱粮根本支撑不了他守着邓州……
因为,宋军与蒙古是不同的。
蒙军攻城掠地,为何一直有钱粮支撑?
三个字,不封刀。
蒙军是不守城的,所过之处,屠杀过去,钱粮有了的同时,根本没有防守压力。
今日换作蒙军主攻,先攻下樊城,屠了城,马上可以继续攻襄阳。
运送辎重?留守兵马?营建城防?安抚百姓?
都不用。
当然,忽必烈现在讲汉法,讲仁义,很少这么做,因为蒙古立国六十年,正是国力最富有之时。
吕文焕没这个实力。
若说蒙军每攻一个城,是汲取。宋军每攻一个城,则是分散。
本来是十分的力量守襄阳,多了一个邓州,十分的力量便要分三分到邓州,还有两分得放到后勤线上。
北伐之难,才北上国界不过一百五十余里,已深有体会。
短短几日守城,吕文焕已明白,自己注定守不住邓州。
就好像有种力量,把大宋的防线又推到了襄阳。
更像是身后有种更强的力量,要把大宋防线“拉”回到了襄阳。
当年李曾伯想筑构襄阳防线,贾似道还要极力反对。
因为大宋确实不能从开扩中获得利益。
……
“准备准备,今夜撤出邓州。”
五月二十日,在守城战持续到第八日,吕文焕终于下令道。
他也无奈,也不甘。
但没办法……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这日下午,他竟又看到更北面有一杆宋旗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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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董文用、董文忠兄弟对视着,也是有些惊讶。
“史帅一走远,这竖子竟又回来了?”
“真当他打胜了不成?”
“可……我们确实也不曾击败李瑕。故而使他想进则进,想退则退。”
董文用道:“史帅之意,诸路进逼关中,李瑕不该有余力再来袭扰才对。”
“想必是那几路兵马太松懈了,没给到李瑕压力……”
“再派快马往洛阳,让大哥再督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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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其实已感到很大的压力。
当他回到武关,各地的消息纷至沓来。
坐镇陇西的李曾伯显然已深刻地感受到了阿术的威胁,不停致信往汉中请求援兵,汉中感到事态严重,这才将信转至武关;
延安府急报,正在被蒙军围攻……
若说这些都还只是将战、在战,合阳消息传来,则是刘整已攻占了合阳大营。
而这种情况下,刘整竟还不将水师主力移驻到夏阳渡,只遣少量兵马先入关中,散出探马,掳掠百姓,修筑据点。
这学的是当年曹操与马超潼关之战时的打法,先渡黄河,再在黄河畔结硬寨、打呆仗,一步步推进。
这就像是张珏布置了一个陷阱,抛下一块肥肉,刘整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像是将要踩进陷阱了,却开始一点点试探、破坏这个陷阱。
如此一来,张珏想吃掉刘整的水师,就很难。
显然是没想到十二骁勇取信阳的刘整,打起仗来如此谨慎。
“张帅的意思是,合阳县城他不守,继续放刘整主力入关中。但诸位将军都很担心,看延安府和陇西的情势,若让刘整在关中立足,万一赶不走……”
李瑕听着这些,也有一瞬间考虑过,想要各个击破,是否真的该选择先攻刘整。
但他最后,还是支持了张珏的决定。
“由张珏全权指挥,再告诉他,我会尽力给南阳施压,逼刘整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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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二,一封董文炳的信再次送到刘整手中。
“军情如火,不战不行了,李瑕、张珏主力尽出,南阳已危如累卵!”
“不至于。”刘整摆手,还真不信南阳危如累卵……
“刘帅啊!李瑕主力不在关中,今若犹豫,万一南阳再败,担不起这贻误战机之罪。”
“这……”
“陛下诸路布置,防的正是李瑕趁我们平定李璮之叛时出兵,今李瑕既已出兵,正是刘帅用武之时!”
“今史帅往山东平叛,能解南阳之急者,唯刘帅矣,当领水陆大军入关,直趋长安。”
“不错!直趋长安!”
“……”
刘整本就没有不愿出兵,他也想打仗,只是稳扎稳打而已,都占下合阳大营了,怎么能叫不出兵?
但,原来众人的意思,是大军直趋长安才叫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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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便要三面甚至四面受敌了,如今还不能歼灭刘整,再引他入关中还有何意义?”
张珏帐中,名叫蒋凯的幕僚劝了一句,又道:“张帅不如收复合阳大营与夏阳渡,布置好黄河防线,尽快北上救延安府?”
“防黄河?黄河那么长,渡口那么多,得拖累多少兵力……正是四面受敌,才该先打掉一路。”
“话是如此,奈何刘整不上当,人家是扬名天下的‘赛存孝’。”
之后,有人匆匆入帐,向张珏禀报了一句。
张珏大舒一口长气。
“终于……赛存孝的本事显得差不多了,该我来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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