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二月中旬的西北大地晴空万里,天高云阔。
北面还在继续追逃,元军连怯薛都已溃败,乌泱映一片涌入北面的沙漠。唐军骑兵们则追击上去。
而在南面的营盘山,数不清的俘虏、马匹、牛羊、辎重被运过来,闹哄哄的一片。一只海东青高高飞起,盘旋着。
它往下看,看到的是四面八方黑色的洪流涌向一处,如同笼罩了大地的蜘蛛网。于是它不满地唳了一声,向东飞去,越过贺兰山,消失在天际。
李瑕听到鹰唳,抬头看了一眼,喃喃道:「下次,你也会是我的战利品。」
「陛下,顺妃娘娘已经接回来了。」
不等李瑕回头,大着肚子的朵思蛮已快步走到他身边,抱着他哭了起来。
此时兀鲁忽乃还没回营,李瑕是直接把人抢回来的。「呜呜呜……额吉说要带我回伊犁河,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这段日子不是打仗吗,你额吉的兵多,让你在她帐篷里安全些。」
这次朵思蛮的情绪大得厉害,根本不听李瑕劝慰,抱着他诉着委屈。不过周围一个个捷报传来,好消息实在太多,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各种事问个不停。
「真的吗?俘虏了驸马纳合?那鲁国公主唆儿哈罕和俘虏了没有?」「」
最后,有士卒捧着几侗从忽剌忽儿的队伍中搜出来的小箱子,打开一看全是金银珠宝,朵思蛮便直了眼,忘了再生气,转而担心李瑕道:「你把我带回来,额吉会不会生气啊?」
「她不会生气,她也得到了很多战利品。」
朵思蛮不由抿嘴一笑,道:「我知道,她已经没有资格对我的丈夫生气了。」李瑕想了想,简单地应了。「确实。」
战事还在继续收尾。
才处理了从忽剌忽儿麾下俘虏的兵马,史天泽麾下的部将又被压送过来。战台下面,跑来向李瑕禀报军情的士卒自觉地排成了长队。
李瑕已经完全忙不过来。
他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忽听人禀报道:「陛下,李老元帅与陆相公到了。」「到了?」李瑕转头看去,却未见到李曾伯与陆秀夫走上战台,遂问道:「他们在何处?」
「在那边队伍后面,已经等了有一会了。」「他们?等着?」李瑕讶道,「怎不直接过来?」依李曾伯、陆秀夫的身份,当然不必排在后面候见。
「李老元帅说,他不过只是来报三关口之战的详细,不耽误陛下处理紧急军务。」李瑕感慨一声,忙召他们过来。
很快,只见李曾伯由陆秀夫、宋禾、皮丰等人搀扶着,缓缓走上战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走路时一瘸一拐,但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有一种高兴到不知该如何庆祝的神情。
「老臣参见陛下。」李曾伯带头行礼,「兴庆府一败,臣终于……」
李瑕已上前扶住他那枯瘦的手臂,打趣道:「你们怕耽误紧急军务,但现在最紧急的,就是请你们来处理军务。」
李曾伯愣了片刻,皱巴巴的脸色故意作出委屈之色,道:「陛下这是生怕累不倒老臣啊。」
「哈哈。」
一句并不好笑的玩笑话,周遭众人却纷纷大笑,如同过年一般热闹。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战乱带来的伤病、劳累、悲愁也被洗去。
「正是李卿三关口大捷,才得以击败了忽必烈。」李瑕道,「朕还想着再累一累李卿,好让天下一统。」
「老臣领旨……」
李曾伯听得动容,声音却是沙哑得厉害。李瑕早就看到他神色憔悴,遂扶着他到一旁坐下。
过程中,李曾伯接连推拒,称「不敢劳陛下扶」,好不
容易坐下了,脸上每一根皱纹似都在说着「君恩深重」。他当然已经很累了。
三关口之战的更多细节则是由陆秀夫来讲述。
「臣到平羌堡询问了廉公,便连夜赶回兰州,依照廉公的战略调度各路兵马,穿过贺兰山……」
这些经历,说出来不过是简单几句话。但整场战役当中,各地兵马调集至西北、粮草辎重需安排、行军路线须规划,以及各种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麻烦,正是包括陆秀夫在内的官员们费尽千辛万苦才安排妥当的。
陆秀夫在战场上虽然没有太多的表现,其实是幕后的大功臣之一。但谈及经过,他却淡化了自己的功劳,言语之间不动声色地将功劳都推给旁人。
「臣随搂将军一道而来,当时在红井沟皮将军坚守已久、血战抵挡了张弘范的强攻,王师主力杀上,歼灭并俘虏了元军大量兵力,仅张弘范领小股残兵,逃进了贺兰山深处……」
说着这些,李瑕与陆秀夫一前一后踱了十余步,离开了人群。待三关口之战的细节说过,李瑕却是话题一转。「关中战况如何了?」
他之所以有此一问,因之前信报说的是,伯颜几乎攻破了潼关。这也是关中一度惶恐、差点就把后续兵力调回去的原因。
好在高长寿及时赶到长安,关中局势稍缓,廉希宪这才敢作主让兵马继续赶赴贺兰山战场。
当时贺兰山之战如火如荼,为了不影响军心士气,他们把这个消息压着,直到现在李瑕才得以当面细问了。
这件事,陆秀夫知道的并不比李瑕多,最后只是道:「最近的战报,高元帅还在与伯颜对峙,并无坏消息,请陛下宽心。」
「与朕说说刘元礼在关中防御上的调整,说细节。」
「臣离开长安前,军工坊新造了两门火炮,刘元帅皆安排至武关,抽调了搂将军以及一部分老卒,以四川来的新兵替代……」
大概听过一遍,李瑕的神情放松下来。「刘元礼性格沉稳,可以托付。」
之后,他又低声自语了一句。「只是伯颜也不容小觑。」
陆秀夫没有听清,疑问道:「陛下?」
「眼前最重要还是扩大战果,对贺兰山之战进行收尾。」说话间两人又踱到了诸将面前,话题又转回了当前的战事。
李瑕道:「朕记得当年祁山道一战,战后的诸多事务也是你在处理的?」「臣有幸。昔日见过陛下击败汪良臣、收复关陇;今朝又得见陛下击败虏酋,收复中原在望。」中原在圣。
陆秀夫说着,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眼神依旧清亮、纯粹。李瑕道:「朕望着能与你并肩做更大的伟业。」
「臣虽不知还有何等伟业能比收复中原更大,唯鞠躬尽瘁。」
既然这些能操持军务的人才们都到了,李瑕就把战后的收尾工作全丢给了他们。他得以开始亲自过问追击忽必烈一事。
这一辈子都是被人追杀,李瑕还是第一次追杀别人,经验十分不足。他一边策马向北,一边与林子商议着。
「贺兰山往北这一带都是沙漠,忽必烈已逃进了沙漠,只要再往东北方向走,就可以抵达磴口。」
「据我们推测,脱忽的兵马以及杨文安的败兵很可能已退到磴口这一带。」「我们的骑兵还能继续追吗?」
「马匹已经跑累了,而且控制俘虏需要太多兵力,很难包围这个沙漠,只能咬紧了追。」
「杨将军正在咬紧了追,陆将军正往东面布防,防止忽必烈与脱忽汇合……」到了油房沟,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高呼声,由远及近,才渐渐得以听清。
「擒获虏主喽!」
李瑕十分惊讶,策马上前一看,只
见德苏阿木正带队押着一人向这边赶来。周围有许多被俘的蒙古怯薛,个个大哭不已。「大汗啊!」「大汗……」
这些怯薛军越哭,周围的唐军越兴奋。「擒获虏主喽!」
兴奋像是会传染,越来越多的唐军士卒跟着欢呼,终于,声动四野。远处开始有队伍不自觉地停下了追击,向这边看过来。林子也在发愣,喃喃道:「忽必烈?」
他拿出一张画像,朝着对面过来的那个俘虏对比了一眼。
这是军情司去年在北地找到的一幅忽必烈的画像,李瑕早已看过,对拿这种画像认人不太擅长。
很快,德苏阿木走近了。
这俘虏是个蒙古人,身材高大壮实,五十余岁模样,浓密的络腮胡子、头上扎着辫子。
很少有蒙古人会把胡子打理得这么顺。
他穿的虽是单衣,却很明显是属于蒙古大汗的白袍里面的搭配,包括靴子也是。这人既有蒙古人的粗豪,又有汉人的一些习惯。
「陛下。」德苏阿木道:「杨将军一直追着忽必烈、并将他擒下,让末将去找投降的蒙古诸王确认……」
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德苏阿木的话。「李瑕,没想到本汗这样和你见面了。」
李瑕听得这一句蒙语,反问道:「你是忽必烈?」
「不错,站在你面前的,正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蒙古的大汗、大元的皇帝。」「真的吗?」
回应李瑕的是一个轻蔑的笑容,这个蒙古俘虏笑过之后,微微眯起了眼,脸色渐渐冷峻下来,显得愈发威严。
林子的目光已多次在画像与他的脸上来回,张了张嘴,迟疑道:「陛下,好像真是忽必烈?」
李瑕的目光却落在了这位忽必烈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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