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攻城方,建造高地是一个极为重要且必须的手段。
因为它有两个用途,首先占据了制高点。
比如当年王政和一众流贼攻临淄时,黄巾渠帅徐和为何要耗费无数流民的尸体和性命先堆砌出一道垒墙,便是为了改变以下克上的窘境。
因为占据地利的守方依靠城高完全可以居高临下,用弓矢、床弩,乃至投石机等物从高处打击攻城方,再结合城墙上突出外侧的马面,有高、有低,有外、有内,如此便能形成一个立体式的防御网络。
面对这样的情况,在攻陷城头之前,攻城方几乎就是完全只能挨打无法还手,
所以在冷兵器时代,很多攻城方兵临城下第一时间要做的事情,便是先建望楼,土城,斜坡之类的高地,以图缓解这种劣势甚至反过来压制城内。
其次则是为了侦察方面,登高才能望远,才能俯瞰敌军,从而对敌人的动向做到了如指掌。
这一日,当王政再次出现在城头上时,便发现段段时间内,敌营已搭箭除了好几座高高的望楼。
当然,这方面舒县城内亦同样如此,早在孙策兵临城下,甚至早在王政来到舒县之时,周晖便已在城墙四角、以及城中建造了许多的望楼,
待孙策到了,更每日皆派有眼力好的军卒登临观望。王熊、黄忠出城时,孙策军故意撤防的那两个浅窄渡口,便是这些士卒们发现的。
而这次,又是望楼的士卒们再一次发现了孙策军挖掘地道的位置。
根据他们的所报,周晖、陶泽、魏延等兵分三路,一边在城内挖掘长堑,做防止孙策军地道入城的被动之防御;一边往孙策军堆积土山的方位,加快延伸外颓地道的挖掘速度。同时也开始向城外挖掘反地道,做防止孙策军塌陷城墙的主动之进攻。
挖掘的过程中,并通过“瓮听”的办法,随时校正反地道延伸的方向。孙策军的主力营地距离城池有十几里远,且间隔护城河,施工量很大,两方可谓都进入了夜以继日的状态。
孙策为了迷惑守军,在挖掘地道的同时,每日督造垒积土山不懈,作出一幅磨拳擦掌,就等土山堆好、便要展开进攻的架势。
周晖有样学样,也每日巡查城头,时不时地组织起来一队大嗓门的士卒,朝城外吆喝叫阵,表现出一种连连获胜后得意洋洋的姿态。
而王政这日上城头后,在巡视敌营时也发现了其他的变化。
除了堆积土山、挖掘地道之外,敌人的包围圈明显紧缩了!
王熊、黄忠突围前,孙策军对东、西、北三侧的布防还有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是彻底做到了水陆断绝,可谓十面埋伏,天罗地网。除非城中之人生出双翼,否则断难走脱。
越看越觉不对,王政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对周晖道:“孙策围我城池,为何先松后紧?恐怕内有玄虚。”
听到这话,周晖将视线从王政身侧的乔婠收回,笑了笑道:“孙贼一介匹夫,有勇无谋,数次用计却被咱们识破,想必是气急败坏,恼羞成骨,如今先松后紧,不外乎因此,恐怕接下来便会全力猛攻,妄图破城吧。”
听到这话,其他人深以为然,一旁的陶泽更是符合道:“眼见便要夏去秋来,天气转凉,孙贼必然难以久持,接下来只要咱们扛住几波攻势,或许我城池困困,解之不远矣。”
王政摇了摇头:“兵者,国之大事也。孙策虽然年轻,却是名将之后,耳濡目染,岂会这般轻率,因怒兴兵?”
周晖道:“便是如此,他起拔至今,战事连连,粮草方面恐怕也难以久继吧?”
王政道:“县君莫是忘了皖城已入其手,此乃庐江首府,又被刘勋经营多年,无论官仓民间存储想必不少,多了不说,支撑他一两个月不成问题,何况皖城附近的居巢、龙舒如今也被他全部拿下,就算不用丹阳转运到襄安的粮草,就地抄来的粮食也足够他坚持一段时间了。”
听到这话,周晖亦是眉头皱起:“王州牧所言不无道理,说来说去,还是刘子台这厮太不济事!”
“吾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克敌制胜,但想着此人经营数年,麾下近万人马倚城而守,起码坚持数月应该没有问题,却没料到竟轻易被孙贼攻破至少坚持个数月应是没有无聊,却没料到居然在短短的数日内,便几乎尽数沦陷,真是“
真是个废物,王政在心里默默替他补充了未尽之言。
一旁的魏延却道:“不管怎样,如今不幸中的万幸,便是舒城和合肥尚在我军手里,只要这两城不丢,便等于扼住了孙策北上的路径,况且王州牧不是已派了黄忠和王熊两位虎将前去克服龙叔,打通友军西进的道路么?”
“此事但成,咱们内有坚城,外有援军,加上后方袁州牧的十万军马,孙贼便是猖狂一时,又有何惧?”
当日刘勋战死,庐江北部失陷的消息传来时,其他人都惶惶不安时,魏延亦有过短暂惘然。
毕竟作为周晖的家将,他也知道自家少主的大计里刘勋乃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如今大事难成不说,更有身陨之虞,自然难免心志不定,
但魏延最关键的一点便是他虽然出身低微,因周氏的缘故却非身处穷弱,于是自少便有鲲鹏远望,这是极为难得的一点。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便是在两汉之时,那些动辄以大丈夫自居,少有大志的人,大抵也是衣食无忧的豪门士族出身,圆梦固然难得,造梦其实同样也有门槛。
而同样胸怀大志的情况下,相比他的少主周晖,魏延在性格上却多了坚韧不拔的一面,所以面对同样的问题时,周晖会抱怨,他却会选择积极的面对,更会斗志昂扬。
这一方面,王政与他颇有共鸣,闻言自是欣然:“文长所言甚是!”
“本将听闻,当年战国之时,魏国名将庞涓战无不胜,兵锋之锐,甚至直抵赵国邯郸城下,可谓凶焰滔天,最后却在马陵之战中败与孙膑之手,最后兵败自刭,留下遗言曰:遂成竖子之名!”
“果不其然,其后孙膑以此战名显天下,更著书立传,以法传世,而孙策这一年来亦是连战皆捷,威震江东,令世人瞩目,如此强敌,不正是咱们的庞涓么?”
环视众人,王政一字一顿地道:“诸位,此子兵马越多,声势越大,便越是适合祭吾等之剑!”
“眼下之舒县,如冀州袁绍,兖州曹操,荆州刘表此等天下英雄莫不翘足侧目,今日且叫彼辈坐观,咱们江南英豪是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居上位日久,王政的改变也是很明显,若说之前的招揽人心,演讲鼓舞尚且要靠着系统的天赋和魅力,今时今日,便是不用这些,单凭他自身的气度言辞,已足以激越锋锐,尽显豪情。
不止魏延、周晖等人被感染地豪情奋涌,便是自上城头来始终一言不发的乔婠,此时也不由美目生辉,怔怔地看着身前的少年,一股没来由的情绪突然泛上心头。
这样的磊落风采、英雄豪迈,她此前从未在第二个男人身上看到过,无论是她的父亲上将军乔蕤,还是父亲的主君袁术,乃至江东之地的那些名士将相们。
正在此时,一个亲兵小跑着上了城头,人还未到声音便先传了过来:“将军,地道”
“地道如何了?”
“挖通了!”
听到这话,王政剑眉一挑,立刻霍然转身,周晖亦紧接着问道:“挖通甚么了?可是与孙贼兵马碰上头了?”
汗水流下来,沾入那亲兵的眼帘,他一边揉着眼,一边手忙脚乱地连连点头:“便在城外,刚过护城河,就与孙贼的地道碰上了!”
当王政带着众人赶到时,地道的入口处集结了不到百人的后备队,蓄势待发,因为地道狭窄的缘故,头一批进入的士卒不过二三十人。
看见王政和周晖到来,几个将官分往前走了几步,迎接上前,周晖抢先问道:“地道里情势怎样?”
几个都伯面面相觑,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地道外的人,没人在地下,地道中情况怎么样,都不能说了解。
王政有过一次地道战的经验,倒是习以为常,为保险起见,当即又令天诛营安排人马过来布置,以防地道失守,别教孙策军趁势冲出。
陶泽道:“咱军士卒才下地道不久。末将适才听瓮,喊杀声沉闷。才不到两刻钟,已有多具尸体拖出。半数是孙策军。”
半数是敌人,那剩下的半数便是守军的士卒了?
也就是说孙策那边也拖走了另一半的尸体?
王政一边转目观看,一边心念急转,地道这样的地方两边安排的都是精锐,如此算来,其实还是舒城守军落了下风啊?
毕竟他们有备而来,又做了诸般限制,结果竟还是形成了一比一的伤亡。
魏延似也想到了这一点,指着地道的窑洞沉声问道:“洞中的柴禾、毒烟不是已经在施放了么?为何伤亡还是这么大?”
留守的都伯道:“禀都尉,咱们我毒烟虽发,奈何孙策早有准备。其入地道之军卒,与我军一样,皆带着一些面罩,而且好像浸过醋浆。”
魏延闻言默然,他自知道醋能解毒,那么毒烟造成的杀伤便大大减弱。
王政只是点了点头,不置一词,旋即踱步上前,走到入口旁的陶缸附耳过去,缸上蒙有牛皮,可听地下动静。
本就过人的耳力,再加上凝神静听,不过一会,便感觉隐约的杀喊声入耳,接踵而至地则是金铁交集的声音,砰砰直响,连陶缸都发出一阵嗡嗡。
正听着的功夫,地道里冒出一个头来,满脸泥与血。没等众人看出他是谁,只叫了一声:“敌人攻势便猛,快派后队入洞!”随即又钻入地道之中。
候在洞外的士卒,皆按照十人队的规模,闻声而进。一连进入了三十人,地道中辗转腾挪都不方便,一次性进入三十人已经是极限了,又过了一会,打斗的愈发激烈,显然增援之后守军也没占得上风。
陶泽心生焦急,当即瞥向魏延:“魏兄弟,不如.”
话为说完,便听一旁的周晖出言截断:“魏延如今已为都尉,肩负重任。”
陶泽默然,不再说话,但众人都听出来了两人的未尽之意。
地道这种地形两军交战,可以说是真正的狭路相逢勇者胜,魏延之前已表现出了他的武勇,陶泽便想着他去冲锋来解开僵局。
但周晖却是直接拒绝,显然是不想让魏延下去冒险。
这时王政却哈哈一笑,插口道:“魏兄弟自然有万夫不当之勇,可除了他外,难道咱们城中便没有勇士了吗?”
话音未落,便见天诛营中一人跃步而出,沉声说道:“将军,俺愿引军下地,与贼死战!”
这声音听起甚是低沉尖锐,众人循声望去,登时一怔,却见此人正是乔婠。
王政亦是有些愕然。
其实他方才本已通过系统下了指令,让一个自家看好的三阶黄巾力士主动请命,为求稳妥,王政甚至已准备在对方钻入地道后消耗经验让其升到四阶,增加战力,却不料乔婠竟然抢了一步。
对于这个从入城以来始终带着面罩头盔的武将,虽然王政只说是麾下的一个都尉,但大部分人都觉得此人身份必有古怪,不会太低,尤其是周晖,今日再次见到更是愈发好奇,之前城头上时倒有大半注意放在了她的身上。
不过王政不说,他们虽是暗自揣测不停,终究不好冒昧相问,只是身份是身份,武勇是武勇
看着对方即便一身精盔铁甲包裹却还显得有些削瘦的身形,不少人暗自摇头之时,魏延更是忍不住道:
“这位.乔都尉去?也不太合适吧?”
听到这话,面罩下的乔婠立刻忿然作色:“我去怎地不合适呢?
“你这厮莫是瞧不起人么?”乔婠冷哼道:“自家胆怯不敢冲杀,却还这般括噪!”
“俺胆怯?”
魏延闻言勃然大怒,明明是周晖不允许他下去冒险,怎地成了他胆怯呢?
汉时人极重名誉,尤其魏延这等出身的更是愈发看重,这等傍言自然无法忍受,直接连对王政的顾忌也抛开了,双目立时凶芒大盛,杀机四溢:
“汝这狗才,竟敢这般胡言乱语,莫是视吾之刀不利否?”
“好了!”
眼见两人恶言相向,更有拔刀相向的趋势,一旁的王政大感头疼,赶紧一声断喝,挺身制止,先对魏延温言安抚道:“文长勿与她一般见识。”
又转头无奈道:“乔乔都尉,既如此,你便去罢,本将和诸君就在此静候佳音。”
“是!”
又挑衅般地看了魏延一眼,乔婠也不废话,当即跳下地道,弯腰钻内。
一旁的周晖这时方才上前道:“王州牧,此人身形望之不似勇士,当真有助战局么?”
王政似笑非笑看了眼周晖,心道你眼中的这个瘦皮猴若论武艺还要胜过魏延,除非孙策也亲下地道,否则断无不成之理。
这话不好明说,只是淡淡说道:“县君,且来一同贴耳瓮上,闭目细听,便知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