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戒律被撕开了?”
“嗯。”
“我还以为你能压住他呢。”
“压不住你这种老怪物自然就压不住他这种小怪物。”
入夜,风息人静,天上一轮勾勾明月,照得四野亮堂如洗。
偶尔有夜鸦从树梢掠向更高的树梢,飞影来去之间有三两声乌啼溅落,从彼此错落相对的钟楼屋檐下与英灵殿尖顶之间渺渺传来小提琴琴音,有人在拉着肖邦的《升C小调小夜曲》,夜色寂寂,湖面上月光粼粼。
恰如一千八百多年前曹孟德写下《短歌行》的光景。
守夜人从满地乱滚的酒瓶中找到一瓶83年的Old Pulteney麦芽威士忌,一气往自己口里灌了半瓶,牛饮过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偏头望向站在沙发后身着纯黑西装的白发老男人。
“我记得当时在商量是否招收他入学的短会上,我投的是反对票。”
“是的,庞贝弃权,你反对,最后我投了支持票,但我是庄家我最大。”
“我知道,场面看上去一对一但其实是二对一。庞贝撇下长腿超模从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寺庙一路万里迢迢飞到芝加哥,就是专门来支持你的。超过SS级别的档案启封,在秘党规定的程序中必须有校董会成员到场。没想到你这喜欢在谈判桌上用折刀给人刮胡须的老师傅还挺遵纪守法的啊,昂热。”
守夜人打了个酒嗝,拍了拍自己大码皮带也拴不住的小肚子:“你还说你和庞贝之间不是真爱?”
昂热在熏天的酒气中掏出了一根雪茄没有点燃,他把雪茄夹在指间低头端详:“男人之间愿意怀抱着复仇之火共赴黄泉的默契罢了——你如果实在没有话题可聊的话大可以找个厂上班。”
“我现在不是正上着班吗?压住这群青春期精力过剩的小龙人可真是让人头秃,兴许我的秃头基因都要怪你这资本家惨无人道的压榨导致基因突变。我真惨。”
小口啜饮着威士忌的守夜人继续说:“当然对比一下夹在你们中间的弗罗斯特,我心里就平衡多了。让我猜猜摆在他面前的那份档案是怎么写:门阀遗落在外的超级混血种,拥有几乎能杀死一切的究极言灵审判,血统在可控范围之内——最后刷上血红的SS标记,大概是这样吧,确实也足够驱使他像条哈巴狗一样冲向肉骨头了。”
剪开雪茄后点燃,缭绕的烟气卷上来,昂热看着窗外的明月没有回答。
夜幕被月光照成莹白色,小提琴声在其中浮动,像条清亮的河水缓缓流淌过钟楼流向每个人的梦乡。
好像到了有些话不得不说的时候。
“昂热,你过界了。”守夜人放下酒瓶轻声说,“1972年我参与了长城协议的签订。世家门阀的血裔的确不在卡塞尔学院的招生范围之内。如果当时许阀没有保持克制,那么后果不下于在混血种世界里扔下一颗沙皇核弹。”
“安心,你记得当时我出动过斯莱普雷尔一次吗?”昂热轻松地享受着手中雪茄的醇厚,“我其实独自前往过京城一趟。”
“况且哪怕没有提前打过招呼,许长安当年拐走了卡塞尔学院的得意门生,怎么说我也只是同态复仇,就算诉诸公理法庭连上帝都要站在我们这一边。”昂热宽慰似的拍了拍守夜人的肩膀继续说,“何况作为儿子进入母亲曾经就读过的母校学习,不是一桩美谈吗?”
“你知道我要谈论的不是他入学的正当性与否,而是他到底该不该入学!你在混淆概念,昂热。”守夜人试图压住自己的声音,“许长安的出走、海伦的失踪以及格陵兰冰海事件,结果是三方皆输。我们这边只有一个半人从北冰洋活着回来了!”
“这样不正佐证了长城协议也只是一纸空文吗?想想还真是讽刺啊,君王们还没完全复苏的时候,当权者甚至已经开始商量如何瓜分遗产。”昂热吐出烟圈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的语气中尽是冰寒凉薄,眼底却仿佛有金色的火焰静静燃烧,“我不管他们在我复仇之后又是如何向彼此分享龙族的骨与血,以拥抱或是以枪炮。我只在乎怎样能把龙族送入永恒沉眠,如果这是他们眼中的边界与底线,那他们可以重新制定一套了。”
“他们试图通过制定规则,用来束缚权力这头魔鬼,而我……我百无禁忌,在所不惜。”
“我是不是应该说昂热你是复仇男神你好他娘的帅啊?”守夜人双手陡然抓紧沙发两侧扶手,手背上青筋如同蛇蟒根根暴起,“昂热你这狗娘养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守夜人起身一记老拳,直接把昂热连同雪茄一起砸翻在地。
满地酒瓶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
“咳咳……无所谓,你如果要骂我妈的话可以直接说,我当年在约克郡的时候也没少骂过她。”昂热没有闪躲也没有阻挡,他起身掸去了胸口上的灰尘,“如果你今晚把我喊过来只是为了打我这一拳的话,那你达到目的了。所以你满意了吗,我亲爱的挚友,弗拉梅尔大师?”
“恨不得抱着核弹和尼德霍格一起去死是你自己的事,其他人想的更多是能不能把核弹塞龙王嘴里,打完这场仗自己还要回家和挂在胸口照片上的女人结婚。”守夜人重新变回了沙发上死宅的颓废模样,他又开了一瓶威士忌,“你不该把这么多人绑上战车的……至少不该把他绑上来。”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不正是为什么绝大多数混血种根本不曾觐见过复苏的纯血龙类,却仍然愿意为屠龙大业赴死的理由。两种文明种族之间的血腥倾轧,哪里有这样给你我选择的余地呢?”昂热轻描淡写地解释。
“况且即便曼施坦因教授知道真相也会甘之如饴,在我眼中他是一位真正的勇士。还记得圣心医院的栅栏、电疗和束缚衣吗?如果可以让这一切的源头付出代价,我想他同样会做的。”
他把雪茄摁灭,在墙壁上留下一圈黑印,转身下楼。
“昂热……”
昂热应声停在了楼梯前。
“至少能让这颗炸弹离他远一点点。”守夜人说。
“诺玛已经把课表发到许朝歌邮箱里了,大概是没办法临时更换当中某些课程的授课教授了。”昂热背对着沙发回答。
“我的意思是说,许朝歌还没有直属导师对吧。”
“嗯。”
“那就请把曼施坦因这个选择排除吧。”
“这是来自副校长的命令吗?”昂热回头看向窝在沙发中的人影。
“你把这当作是一位老友的请求……一位父亲的请求吧。”守夜人回答。
昂热点了点头之后走下楼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幽深如井的楼道中传来。
“既然是我亲自搬动的炸弹,自然是我亲自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