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卡塞尔学院半山上探出的一截断崖,站在断崖上远眺,盘踞如长蛇的环山公路尽收眼底,铁轨变成了一道黑线向视线尽头凌厉地划过去,更远处是红枫树林与树叶掩映中的列车月台。
雨水敲击在许朝歌撑起的伞面上嗒嗒作响,峰谷间呼啸而过的山风把原本就不大的雨滴吹散成薄雾,落在枫林之中望过去天地间是一片迷蒙的红色。
出了校长办公室之后昂热带着许朝歌边走边聊,两人不经意间就到了这处天然的瞭望台。
因为熄灭了黄金瞳之后没办法再开口,所以一路上都是昂热在说话,许朝歌偶尔点头或者摇头,更多的时候是如一尊青铜俑塑般毫无生气。
昂热向许朝歌聊起的话题算得上是天马行空。
可能因为想着卡塞尔学院的教育宗旨,作为校长自然需要以身作则向学生灌输屠龙的崇高使命。
昂热讲述的很多都是他折刀屠龙过程中的趣事,似乎以此激发许朝歌投身屠龙大业的热忱。
比如他曾在1930年踏上西伯利亚大铁路上的列车,领略沿途的九千多公里的雪国风光;1945年随着密苏里号来到日本,随后从自南向北一路欣赏从鹿儿岛三月到北海道五月的樱前线;还有1972年长城协议签订后,昂热在寻访古墓的途中去攀爬了野长城……
说这些故事时昂热的语调轻松,似乎每一次屠龙或者清理死侍对他而言都只是一趟轻松的公费出差。
这时候忽然有人在细雨中呼喊打断了两人的闲聊,说话的人声线特意被拉高了,显出一种变扭的违和感。
许朝歌转身望去,是一名穿着红色冲锋衣的外卖小哥。
“嘿——KFC宅急送!”头上带着一个全包式红色头盔的外卖小哥在嶙峋山石间一路矫健地跑过来,他背后真的背着KFC宅急送的硕大配送箱,胳膊下则是夹着一份漆黑的档案袋。
昂热向外卖小哥举起了右手示意,同时偏头告诉许朝歌:“其实卡塞尔学院里面市面上大多数快餐连锁品牌都有,但是因为食堂想多赚点钱所以不让做商业宣传。”
“您的香辣鸡腿堡和吮指原味鸡,还有来自德州的传真!”宅急送小哥从背包里掏出汉堡和鸡腿塞到许朝歌怀里,取出夹着的档案袋示意昂热签字,“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昂热没有避讳在场的两人,从西装上衣口袋中取出派克钢笔在档案袋签上了自己的全名。
而档案袋另一方的落款则是:德州拂晓?汉高。
“KFC宅急送竭诚为您服务,祝您天天都有好心情!”外卖小哥原地立正给昂热敬了个礼,重新收拾好宅急送背包又一溜烟跑了了山去。
“看出来了?”收好钢笔的昂热转身问旁边的许朝歌,他问起时语气中有些怅然。
许朝歌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拿着汉堡和鸡腿,向昂热点了点头。
虽然外卖小哥的脸被全包式头盔遮住了,但在他眼中那一团光源和芬格尔根本就是如出一辙。
其实以在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初见时芬格尔表现出的力量而言,他能留级留到七年级,连血统评级都低到E级就已经足够让许朝歌奇怪了。
不过芬格尔既然不愿意抛头露面,昂热也没有表示惊讶,那他自然也不会低情商到要戳穿对方的伪装。
不关心、不过问、不在乎。
“其实他曾经和现在的恺撒、楚子航一样优秀。只是在执行某一项绝密任务中他遭受了人生巨变,从此在明面上一蹶不振,自甘堕落。”昂热将手中签收的黑色档案袋打开,从中抽出了一份文件递给许朝歌,“但我依旧觉得他是值得我骄傲的学生——这是来自我一位老友的私人请求,所以我不太好让秘党的执行部经手,你有兴趣去试一试吗?”
许朝歌将汉堡放在石头上,伸手接过文件快速扫视了一遍。
文件通篇总结下来大概就是一句话:“疑似有人复刻1930年西伯利亚大铁路风雪列车案。”
“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雪国风光吗?1930年我一路追杀死侍,最后在莫斯科登上了这趟通往海参崴的列车。”说到这时昂热眼神中浮现出一种追忆与茫然。
“在那趟列车上发生了某些不太好的事情,但我差不多都忘了。”
许朝歌合上手中文件惊诧地抬头望向昂热,他自身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以S级混血种的能力难道也会忘记某些故人故事?
“在贝加尔湖路段我遇到了一个尼伯龙根,不同尼伯龙根当中的规则各有不同,那个尼伯龙根的规则我模糊记得是涉及到梦境与记忆层面。后来秘党以电气化工程的借口封锁了那段铁路进行地毯式搜查,关于尼伯龙根没有结果。”昂热解释说,“但在追杀死侍方面的结果总是好的,我赢了。也许你能在其中发现点什么。”
犹豫了片刻,许朝歌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
“那一个礼拜之后出发吧,通过了3E考试总要体验一下校园生活的。”昂热笑了笑,转而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仿佛随手交代给许朝歌的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小任务。
“说到校园生活。当年还在剑桥三一学院念书的时候,我喜欢捧着一本雪莱的诗集在叹息桥边假装读书。路人看上去像是文艺少年在等待着缪斯女神带着满怀诗意的垂青。实际上我是在等待微风吹起过路女生的白裙,好趁机偷看裙摆下露出的纤白小腿。”昂热说到这里应景地吹了声口哨,“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叹息桥边年年还有白裙飘飘的少女,可那些我曾经偷看过的姑娘已经成为了白骨骷髅。最近一次我回剑桥故地重游,居然有兼职的学生问我需不需要导游,一小时只要4英镑。”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一个时代过去了,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昂热轻轻摇了摇头,他没有再理会许朝歌,一手撑起黑伞一手揣着裤兜独自走下了断崖。
在许朝歌看来,“很多年前”与“很多年后”是两个有张力的词,因为代表着同样的无法改变。
结局已定的故事或许就在某一场微风小雪后悄无声息地开始。
无邪的女孩后来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垂髫的孩童将成为横扫天下的英雄。
美人和英雄们在万万人中上演着命定的爱恨。
有人一定会爱而不得,
有人一定会忘而不能,
有人一定会去而不返。
再快的白马也不能追上少年时射向四方的箭,于是最后只剩下老去后独坐窗前听夜雨的怆然。
等天明时再向东家孩童说起:
很多年前。
其实也不算什么,千百年里英雄美人,白衣青衫的故事大抵相同。
起承转合都像烂俗的曲子,重章叠唱,动听而腻:
“刚即位的少年君王登山封禅拔剑四顾,
未来的白衣卿相正在某个私塾寒窗苦读,
将名垂青史的上将还流连十里扬州路,
绝色的美人绣着出嫁时的凤冠珍珠。”
总是这样,结局也是:
上将卸甲,
卿相告老,
美人总归是要死的,
剩下孤独的君王登高远望不说话。
西风里又是一场送别,但人人都爱听。
大概是因为,还有那么久,这个故事的结局,还来得及好一点。
“还会好一点吗?”
许朝歌望着昂热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低低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