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动,敌必动。
这属于一场心理博弈,看谁沉不住气,一旦对方动了,就必然会有破绽,有了破绽,他就暴露了。
不算多聪明的法子,但它至少是个法子。
…………
宫闱厌胜终于事发。
这种事是不可能瞒住天下人的,太极宫有宫人万余,这几日莫名被拿入大牢的有千余人,株连蔓引,人心惶惶,消息很快传到了朝堂上,连长安市井民间也传得沸沸扬扬。
朝野震惊,议论纷纷。
发生如此恶劣严重的大案,朝臣们反而不敢吱声了,以往朝会上像菜市场般吵闹的情景,如今却个个噤若寒蝉。
朝臣们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惊动了天子那根敏感的神经,然后大手一挥,说话这么大声,你就是厌胜案的同党,洒掉洒掉……
民间百姓或许只将此案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朝臣们可都是读过书的,他们知道宫闱中一旦发生巫蛊之祸,会是多么要命,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历朝历代,但凡宫闱发生巫蛊案,最少都是上千颗人头打底,上不封顶。这种案子是最容易惹天子震怒的。
天子一旦震怒,那就不必在意什么证据和道理,无论有罪还是无辜,哪怕是人际关系上稍微沾点边儿,都是抄家杀头的下场。
消息传开后,朝堂上人人自危,上至宰相,下至八品小官,皆讳莫如深。
唯一的好消息是,朝会上终于和谐了许多,几乎没人敢吵架了,朝会时虽说不上欢声笑语载歌载舞,至少也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特别的乖巧懂事。
事发第三日,许敬宗和上官仪进宫,向李治禀奏厌胜案进程。
许敬宗和上官仪深知事态严重,牵连甚广,言辞间颇为慎重。
郭范二人被关押大理寺三日,这三日里许敬宗提审八次,用刑四次,可以说用尽了一切办法要得到他们的供状。
然而郭范二人也深知此事的严重性,无论受了多重的刑,二人仍咬死了牙关不松口,坚称是被人陷害。
他们很清楚,此事绝不能承认,一旦被屈打成招,或许能免了眼前的痛苦,但他们的性命却连最后一线生机都失去了。
咬紧牙关只是为了求生,人在求生时,意志力还是很坚定的,哪怕是这两位看起来完全不像英雄好汉的人,为了活着也硬生生扛下了大理寺刑具的折磨。
安仁殿内,李治不满地瞪着许敬宗和上官仪,道:“三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得到,二位就是这样办事的?”
许敬宗面带惭色,垂头道:“陛下恕罪,臣已尽力,恩威皆施,仍一无所获,郭范二人咬死了自己被冤枉,臣实在拿他们没办法。”
上官仪瞥了许敬宗一眼,鼻孔里发出不易察觉的哼声。
李治的目光望向他,道:“上官先生如何说?”
上官仪沉声道:“老臣虽没拿到郭范二人的供状,但有些事情其实不需要供状,也能推理出一二,至于证据和供状,呵呵,如此严重且恶劣的事情面前,证据反而已不那么重要。”
李治严肃地道:“朕愿闻其详。”
上官仪缓缓道:“别的且先不说,厌胜之术必由道士作法,郭行真这两年经常出入宫闱,那么经常召见他的人究竟是谁?这个答案其实很容易查。”
“还有,范云仙是皇后身边的内侍,最得皇后信任,事情偏偏就那么巧,那些升坛法器,傀儡小人,和陛下的生辰符纸,偏就在范云仙的住所里找到了。”
李治怔忪之后,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蹙眉久久思索不语。
旁边的许敬宗却听得心惊肉跳,朝上官仪投去惊骇的目光。
这老货不要命了么?这话都敢当着天子的面说出来,他知不知道后果多严重。
这是暗示天子废后啊!
上官仪却面无表情,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严重的话。
李治也被吓了一跳,表情顿时踟蹰起来。
事发之后,李治确实对武后有过猜疑,也确实对她生了戒防之心,可是废后……他却未曾想过。
或许,李治的心底深处,仍然对当年那位在感业寺写下《如意娘》的武媚娘余情未已。
重情之人无法忘情,曾经美好的回忆已然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尽管时过境迁,眼前人已非当年人。
可她,终究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啊。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君臣沉默良久,李治缓缓道:“上官先生的意思是,皇后涉案其中?”
上官仪沉声道:“老臣非此意,老臣只是推测,宫闱厌胜案有两种可能,一是郭范二人说的是实话,他们确实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主谋要陷害是正是皇后。二是,郭范二人本身就是主谋,他们瞒着皇后对陛下作法厌胜。”
一旁被吓得满头大汗的许敬宗急忙补充道:“臣以为上官先生所言甚是,皇后已是后宫之主,臣说句犯忌的话,偌大的太极宫里,皇后已无敌人。”
“她已坐稳了皇后的位置,若论动机,她完全没必要作法厌胜谋害陛下,陛下若有不可言之事,皇后的处境必然急转直下,所以臣以为,皇后是无辜的。”
上官仪嘴唇嗫嚅几下,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许敬宗一直在悄悄观察他,见上官仪要说话,许敬宗立马朝他投以警告的眼神。
尼玛你个老货要作死不要连累我,我现在可还坐在你身边呢。
李治身子往后倾斜,脸上露出不知是释然还是失落的表情。
半个身子陷入朝堂污泥里的人,说话做事果然羁绊太深,步步犹疑。
正在这时,一名宦官却匆匆跑到殿门外,躬身道:“陛下,大理寺卿有急事禀奏,郭行真和范云仙二人招供了!”
殿内君臣三人一惊,同时坐直了身子。
李治沉声道:“说,何人是主谋?”
宦官垂头道:“郭范二人称,被掖庭的义阳和宣城两位公主重金收买,故而作法厌胜,诅咒天子。”
李治闻言呆滞半晌,接着身子一软,重重坐了回去,面色一片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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