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兵马来势汹汹,而且是同时发动。
李钦载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巧合。
一支在鄯州城外,白天刚刚交战一场,此时是夜晚,按理说正应收缩防御,养精蓄锐。
另一支远在青海湖附近,数百里路长途奔袭而来。
此时两支兵马选择在黑夜里同时向李钦载发起突袭,显然这是禄东赞布下的局。
甚至从吐蕃兵围鄯州,这个局便已经开始,禄东赞的目的就是要将李钦载所部尽数歼灭,以消心头之患。
当初猜测鄯州城外的三万吐蕃军是禄东赞的阳谋,兵围鄯州城,逼得李钦载不得不救。
此刻想来,李钦载还是低估了禄东赞。
为了歼灭李钦载所部,禄东赞用尽了洪荒之力,几乎将吐谷浑境内的吐蕃军主力全部动用了,不惜数百里从青海湖奔袭而来。
一北一东,两军夹击,情势万分危急!
李钦载叹了口气,望向紫奴:“好了,傻婆娘,现在你想跑也跑不了了,咱们已经被吐蕃围住了。”
紫奴却丝毫没有惧怕之色,反而大胆地挽住李钦载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甜甜地笑道:“我不跑,生也好,死也好,我反正跟定你了。”
李钦载强笑两声,心头却愈发沉重。
毕其功于一役,禄东赞既然动用了吐蕃的所有兵力绞杀他,必然不会给他留下退路。
李钦载甚至可以肯定,此时此地,四面八方应该都是敌人。
今晚此刻,是他命中的大劫。
“将士听令!”李钦载突然暴喝道。
一阵甲叶撞击声,将士们纷纷起身抱拳。
“以此地为原点,四个方向派出斥候,每隔一时辰回报敌军动向。”
“其余的将士全部上马,准备突围。”
斥候们打马而出,分赴各方,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李钦载心思不安的来回踱步,紫奴突然拽住他,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与你分别后,我打听过你许多事,大唐天子慧眼,任你为使节很合适,你很厉害,这一路没让天子失望过。不必着急,你一定会带领将士们度过这一关的。”
李钦载嗯了一声,看着面前如松伫立的将士们,叹道:“我的生死不足惜,只是想尽量将他们活着带出去,否则愧对长安的父老……”
紫奴定定地看着他,道:“不,你的生死比谁都重要,你麾下的勇士们会用他们的死,换来你的生,也包括我。”
“我不知你在长安时是怎生模样,但我知道,你对你们唐国来说,一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李钦载,你必须活着,哪怕用一种不光彩的方式逃走,也必须活下来!”
李钦载笑了:“如果有机会,我当然会逃走,带着你们一起逃走,没什么不光彩的,我不在乎名声,重要的是不仅我活着,大家都要活着。”
急促的马蹄声再次传来,斥候一脸惊容禀道:“李县伯,四面全是吐蕃军,他们把咱们包围了!”
李钦载皱眉道:“吐蕃军哪个方向的兵力最薄弱?”
“东面,往大唐境内,白天一战折损了吐蕃不少兵力,他们来不及补上包围圈的缺口,可以一试。”
李钦载果断地道:“那就往东突围,先冲出包围圈,然后寻找苏定方大军,与其会师!”
“火铳手为前锋,遇敌则击,骑兵殿后,伤兵居中,即刻开拔!”
白天吐蕃军折损严重,李钦载麾下也折损了不少,此刻只剩下四千左右的兵马。
兵马不算少,但若遇到数万敌军,必然伤亡惨重。
李钦载一颗心悬得老高,他背负着数千将士生存的希望。
众将士上马,火铳手当先朝东面冲出去,后面的骑兵执戟紧跟,四千人的队伍在夜色的掩护下,浩浩荡荡开拔。
夜晚行军其实很不明智,战马在黑夜里视线不佳,很容易摔马,幸好鄯州附近是荒漠平原地带,鲜少障碍物,一行人磕磕绊绊缓行,倒是没发生什么意外。
队伍沉默行军,不敢出声亦不敢点火把,行至二十里外,天边终于现出一抹鱼肚白。
李钦载长长舒了口气。
天亮就好了,对将士们来说,有了光线是个利好消息,更增添几分突出重围的把握。
又行了几里,斥候匆忙打马来报,前方十里外有吐蕃军行踪,大约一万余人马,正在李钦载的必经之路上列阵以待。
李钦载心头一沉,苦笑数声。
禄东赞果然算计精明,如此兴师动众,必然不会留下任何漏洞让他逃出生天。
“前行五里后列阵,火铳居前,骑兵压住左右侧翼,准备接战!”李钦载下令道。
行至五里后,孙从东和宋金图适时策马上前,按照老规矩,战时指挥权李钦载交给了他们。
孙从东负责指挥火铳手,宋金图指挥骑兵。全军列阵,缓缓推进。
远处依稀可见一万余吐蕃军列好了阵势,静静地等待他们。
两百名部曲将李钦载围住,李钦载很识趣地拨马往后,不给将士们添累赘。
两军已遭遇,各自布阵后,双方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李钦载扭头看着刘阿四,道:“若伤亡过大,李家部曲也填上去,我的安危你们不必管。”
刘阿四和老魏断然摇头,老魏吸了吸鼻涕,笑道:“小人死不足惜,若五少郎伤了半根寒毛,小人对不起老公爷,别的部曲可以填上去,我一定要留在五少郎身边的。”
李钦载叹道:“此时此地,莫再矫情了,若将士们伤亡过大,你们保护我有啥用?袍泽们都死光了,我难道能活命?”
刘阿四一笑:“那也能跟五少郎一同赴死,黄泉路上,咱们袍泽兄弟还能保护五少郎不被小鬼欺负。”
正说着,孙从东突然拔刀,厉声喝道:“火铳队,下马,进——!”
一千余火铳手纷纷下马,平举装满弹药的三眼铳,缓缓步行,朝前方的吐蕃军阵列推进。
对面的吐蕃军一名将领在队伍前策马来回跑动,拔刀指着李钦载的方向,叽里咕噜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一万余吐蕃军顿时像狼一样大叫起来。
接着将领又下马,面朝西边双膝跪下,双手合十虔诚祷告什么。
李钦载站在队伍后方,脸颊微微一抽。
“特么的,仪式感还挺足,我要不要也下马拜一拜?不然总觉得弱了声势……这该死的胜负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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