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勣的话里,李钦载听出了意思。
封禅泰山的决定很有可能会被收回,随之而来的是,各地的修路以及建造行宫也会被叫停,青壮民夫们会被回乡农作,国库支出也将暂停封禅泰山之耗。
这件该死的恶政,终于到了天子收回成命的时候了。
今日的朝会显然没白去,李钦载突然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至于天子需要一个台阶下,没关系,要多少台阶给多少台阶。
陛下陛下的,“陛”就是台阶的意思,说明人家天生就是需要下台阶的人。
是个好消息,值得浮一大白。
今晚必须找几个狐朋狗友聚一聚,追忆一下久违的纨绔子弟走马章台的风光。
“来人,请薛讷高歧他们过来,今晚包平康坊最豪华的青楼,找一百个青楼姑娘给我乖乖撅着!我请客!”李钦载扭头朝下人吼道。
耳畔一声怒吼:“孽畜狂妄!当老夫死了吗?”
李钦载一激灵,赫然发现李勣还在身旁,急忙低眉顺目乖巧状:“不敢,孙儿一时高兴,就想拉动一下咱大唐的内需……”
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李钦载试探道:“今日朝会,爷爷居功甚伟,要不,孙儿也给您找俩姑娘撅着?放两响礼炮庆祝一下嘛。”
李勣开始左顾右盼,李钦载眼皮一跳,急忙拽住了李勣蠢蠢欲动的麒麟臂。
“爷爷,孙儿错了。”李钦载果断认怂。
李勣怒哼一声:“事情刚有了点起色,你便忘形了,莫忘了陛下还未正式下诏暂缓封禅,此事便存在变数,明白么?”
“孙儿明白了,”李钦载眨了眨眼,随即拍起李勣的马屁:“今日孙儿见爷爷在朝会的英姿,不愧是赫赫威名的三朝功勋,您一出场,整个大殿的人都对您毕恭毕敬,令孙儿既崇拜又羡慕……”
一番马屁拍得李勣眼中露出了笑意。
李家子孙辈里,李勣独宠李钦载,终归是有原因的。
别的孙子在他面前诚惶诚恐,大气也不敢喘,唯独这个孙儿,无论他是怎样的表情和心情,都没被吓到过,嘴里那一套套的阿谀之辞,听得让人既愉悦又脸红,偏偏心底里却很舒服。
这样有本事又会聊天的孙儿,李勣怎能不宠?
“滚!”李勣高兴地笑骂道。
“孙儿终于知道爷爷之前说,我太低估英国公的意思了,今日朝会上,连天子都对爷爷如此恭敬礼遇,想必天子对爷爷的圣卷和信任也算是天下无双了吧。”
李勣捋了捋须,含笑道:“老夫这些年行得正,站得直,只忠于天子,天子当然信任老夫。”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先帝病重,临终之前,先帝毫无缘由地将老夫贬谪叠州任都督,并着令老夫马上出城赴任。”
“老夫当时领命,连家都没回,仅只带了兵部的任命文书,以及几名部曲,出宫后便直奔城门,出陇西赴任。”
“经此一事,先帝和当今天子才对老夫彻底信任。数月后,先帝驾崩,天子将老夫召回长安,加封开府仪同三司,并宣读先帝遗旨,着长孙无忌,褚遂良和老夫三人共同辅左新君,从此,天子对老夫从无猜忌,信任至今。”
说起往事,李勣目光闪动,神情浮上几许感慨。
李钦载恍然,他这才知道李治为何对李勣如此信任。
不仅仅是废王立武一事里李勣站对了位置,而是早在贞观年间,李勣便已得到两代帝王无条件的宠信。
时隔多年,李钦载还是能想象得到李世民病危时给李勣下的那道诏令,当时李勣的处境是多么凶险。
如果李勣稍有迟疑,接旨后不愿离开长安,那么等待李勣的可就不是什么好下场了。
李勣当时领旨后连家都没回,只带了几名部曲直接出城赴任,这个举动无疑令李世民和李治都安了心,这既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筛选。
所以李世民驾崩后,李勣被第一时间召回了长安,并与长孙无忌褚遂良并列,成为三大托孤重臣之一。
时过境迁,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倒下了,三位托孤重臣,唯有李勣安然无恙,并且愈见风光,可见李勣平日的为人处世多么滴水不漏。
当然,历代帝王更迭之时,对重要的臣子先抑后扬,先帝贬谪,新君加恩,这样的小把戏就更是司空见惯了。
家里别的兄弟对李勣如何畏之如虎,李钦载并不清楚,但他本人却还是颇为喜欢跟李勣聊天的,尤其是听老头儿聊当年的种种秘辛故事,从李勣的嘴里说出来尤让人神往。
当晚,李钦载果然把薛讷高歧叫来了。
兄弟三人久未见面,大家的变化都不小。
高歧的气质越来越文雅了,据他说最近在家读书,很少跟纨绔们在长安城厮混了。
他爹高真行见儿子居然脱胎换骨,不由老泪纵横,不仅去庙里给菩萨捐了一大笔香火钱,还在佛前还愿,吃素半年,以此感谢菩萨让他儿子浪子回头,迷途知返。
李钦载听得心里一阵发堵,你都哭错坟了,明明该感谢的人是我啊,你来我面前还愿,吃不吃素我不管,香火钱多少意思一下……
相比之下,薛讷的气质就有点难以形容。
这货不知做了多大的买卖,如今也算是脱胎换骨。
腰间的玉带镶满了金玉,头上的发簪是白玉镶绿宝石,手腕上戴了两个硕大的金镯,身上的衣裳也是内嵌了许多根金线绣花。
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行走的提款机,无论走在何处,都仿佛在向四周的盗匪之流发出热情洋溢的邀请。
来啊,来啊,我有钱,快来抢我啊……
“景初兄,可想煞兄弟我也!”薛讷上来便是一记熊抱。
李钦载嫌恶地推开了他。
一股腐朽的铜臭味,熏得人……挺喜欢的。
“你特么最近发了多大的财?”李钦载上下打量薛讷问道。
薛讷露出含蓄矜持的得意之色,笑着摆了个姿势,无意间露出他手腕上那一对金镯:“不多不多,勉强湖口谋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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