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震主的事,大唐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
那位震主的倒霉蛋叫李靖,大唐毫无争议的战神,北方突厥那么强大的敌人,就是灭在他手里。
这位战神的功劳实在太大了,大到连胸襟博大能容万物的李世民都感到有些不安了。
于是下面的臣子上了一道奏疏,参劾李靖灭突厥时纵兵抢掠。
换了平时,纵兵抢掠算个屁大的事,大唐哪个老杀才领军时没干过?
可是李靖灭了突厥,在泼天的功劳下,纵兵抢掠这点小瑕疵别人却真拿它当回事了,李世民也拿它当回事了。
君臣关上房门深聊了一天,从那以后,李靖交出兵权,从此闭门谢客,无论朝政还是军务他都不再过问,如此才保得寿终正寝的结局。
飞鸟尽,良弓藏。
从古至今,这都是功高震主者必然的结局。自认为头铁的索性造反,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站在帝王的角度,李世民已经算是非常仁慈了,至少李靖没被罢职削爵,李世民只是夺了他的权,但官爵富贵都没少。
都是聪明人,都清醒地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彼此都留下了体面,千年以后便是一段君臣佳话。
历史就是一个无法改变的怪圈,一轮又一轮地重复。李钦载意识到,李勣如今也面对这样的局面了。
功劳太大,李勣担不起,有人要拿着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做文章了。
军中出现逃兵,自古以来都是很正常的现象,这次东征从年初打到年末,北方天气寒冷,将士们挨不住冻跑了几个人,算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偏偏有人要拿这事做文章,李勣还在高句丽统兵,李钦载可忍不了了。
“殿下,朝中已有人参劾我爷爷了吗?”李钦载皱眉问道。
李弘虚弱地喘了几口气,澹澹地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多余的话我不能说,朝局需要平衡,作为监国的太子,我也要保证朝堂平衡,不能有偏袒。”
“其实今日告诉你这件事,我已经是过分了,景初莫怪。”
李钦载笑了笑,李弘的态度他很理解,能暗暗给他提个醒已经很不容易了,太子可不是属于某个阵营的势力,他要做的是一碗水端平。
“那么殿下觉得,军中出现逃兵,是否该大张旗鼓处置他们?”李钦载又问道。
李弘指了指他,笑道:“景初休得套我的话,我的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怎么想。”
李钦载恍然,朝李弘长揖一礼:“多谢殿下点拨。”
李弘翻了个白眼儿:“你不要胡说八道,我点拨了什么?”
“是是,殿下什么都没说,臣刚回长安,今日只是与殿下好友重聚,闲话家常。”
李弘一怔,喃喃道:“好友……”
李钦载眨眼:“臣与殿下不能做好友?”
李弘欣然一笑:“当然能,景初,你或许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好友了。”
“我在这个位置上,没人敢与我论友,他们只会对我毕恭毕敬行礼。”
顿了顿,李弘好奇道:“好友在一起……通常都做什么?”
李钦载正色道:“当然是借钱,朋友有通财之义,能互相借钱的人,才算得上好朋友,而且借了钱之后最好不要提还钱,很伤感情的。”
李弘又愣了,接着噗嗤一笑:“景初,你胆子真不小,居然敲诈到东宫太子头上。”
李钦载坏笑道:“臣最近手头有点紧,罪恶的眼睛只好落在好友身上,但凡长安城与我有交情的,都被臣光顾过了,殿下这里,臣敲诈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
李弘心情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明朗欣悦起来,朗笑道:“景初看我东宫里有啥值钱的东西,尽管拿去,既然朋友有通财之义,我若小气岂不是不够朋友?”
李钦载眨眼:“臣……可真不客气了啊?”
李弘挥手:“拿走拿走别客气。”
李钦载起身,在寝殿内转了一圈,居然真的拿了几件看起来很精美的瓷器摆设,还有几幅挂在墙壁上的字画,以及两个铜香炉。
李弘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对他的举动真的一点也没生气,反而越看越高兴。
当朝太子当然不缺钱,他缺的是朋友。
人生快到终战才结识了一位好友,李弘只希望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他,朋友高兴他便高兴。
咳了几声,李弘扬手召来宫人,让宫人带李钦载去东宫库房,喜欢什么拿什么。
李钦载急忙制止。
拿几件摆设算是无伤大雅的玩笑,真去人家库房里搜刮可就过分了,尽管李钦载不怎么在乎吃相,但在太子面前多少还是要顾忌一下形象的,他交的是朋友,不是冤大头。
与李弘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此时天色不早,李钦载起身告辞。
李弘有些不舍,但还是含笑送别。
临出殿门,李弘突然叫住了他。
“景初,大唐有你,社稷之幸也。我此生大约如此了,但景初的人生还有数十年,愿你尽心辅左父皇,和未来的新君,让大唐改换一番新气象,拜托了!”
李钦载一怔,听出了话里的诀别之意,心中不由一阵酸楚,但还是强挤出笑脸道:“殿下莫说这些晦气话,好好养病,臣未来不仅辅左陛下,也会辅左你。”
李弘眼眶微红,叹道:“恨不相逢少年时……景初描绘的百年方略,我无数次在梦里见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该多好啊。”
“天不假年,可惜……”
李弘瞬间变得意气尽丧,无力地朝李钦载摆了摆手,然后躺下,侧过身去,肩膀微微发颤。
李钦载心中酸楚,不知该说什么,良久,面朝李弘的背影长揖到地,久久不起。
大浪淘尽英雄,岁月消磨壮志。
李弘的人生,注定无法参与未来的精彩了。
…………
出了东宫,李钦载站在宫门外,不远处似乎有很多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
李钦载很清楚有人盯着他,如今正是争储的关头,东宫外不知被各路人马布下了多少眼线。
李钦载无所求,自然无所谓。
站立宫门外,李钦载沉思许久。
有人要拿逃兵的事对李勣出阴招,究竟是谁带的头,李钦载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李钦载突然无比想念宋森那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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