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趣相投是朋友,臭味相投也是朋友。
交朋友不必搞什么政治正确,只要两人的三观合拍,便是知己至交。
“三观合拍”的意思,并非三观正确,举例来说,当你认为某个人是傻逼的时候,他也认为那个人是傻逼,那么,两人的三观合拍了,尽管那个人其实并不是傻逼。
现在的李钦载和李治就有那么点儿意思。
两人对刘仁轨的评价出奇地一致。议论起来都觉得刘仁轨只是一个披着好人外皮的伪君子。
甭管啥事,刘仁轨那货首先便以冲锋陷阵之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占领道德高地,然后居高临下以审判者的姿态俯视世间生灵。
太恶心人了,这种人若放在一千多年以后,一定不敢走夜路,怕脑袋会被套麻袋敲闷棍。
也就是李治心胸宽广,知道刘仁轨除了讨厌之外,其实还是颇有些才干,于是忍着恶心继续重用他,这份恶心一忍就是许多年。
当皇帝也不容易啊,说起来一把辛酸泪,只见贼偷人,谁见过贼挨打?
君臣二人背地里说刘仁轨的闲话,越聊越投机,无形中居然发现彼此的交情因为刘仁轨而更近了一步。
可以想象以后,李治但凡在刘仁轨面前受了气,一定会把李钦载召进宫,两人一边饮酒一边欣赏歌舞,一边指天破口大骂刘仁轨十八代祖宗。
聊得太忘形,君臣俩都喝得有点多了。
唐朝的酒大多是米酒或是葡萄酒,度数不算高,严格算酒精度的话,差不多相当于前世啤酒的酒精度。
但,啤酒喝多了也醉人呀。
很久没喝过大酒了,李钦载喝着喝着发现自己好像有点飘,一时搞不清是自己的双脚离地了,还是脑袋单独飞起来了……
幸好神智还算勉强清醒,否则李钦载可能会在太极宫里搞点事出来,喝醉的人若对皇权失去了敬畏,后果很严重。
别的不说,就算趁着酒兴调戏一下眼前太常寺翩翩起舞的歌舞伎们,那都是弥天大罪。
理论上,这些漂亮妹妹们都属于李治,李治就算不用,那也不准外人碰,至少留到二十五岁以后才准那些没被碰过的妹妹们出宫嫁人。
于是李钦载使劲咬了咬舌尖,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千万不要在这里犯什么错误,自己的人生还长,没必要今晚把自己作死。
相比之下,李治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这里是太极宫,是他的地盘,理论上全天下都是他的地盘,当皇帝的在任何场合任何时间都不需要有顾忌。
李治也喝多了,而且醉得比李钦载严重,他趴在地上嚎啕痛哭,也不知到底哭啥。
有家有口,有妻有儿,有权有势,而且正当壮年,腰不酸肾不虚。
所以,他到底哭个啥?
李钦载帮他想理由,想来想去,大约只有娶了一个不省油的婆娘这个理由了。
哭了许久,李治终于收敛了哭声,哽咽道:“朕其实很想长生不老,朕很想多活一些年,景初,你给朕的那张世界地图太大,太诱人了,朕知道这不是一代两代帝王能做完的事……”
“可是朕不放心交给下一代帝王,朕自问不是昏君,能掌好大唐江山的舵,下一代,下下一代呢?谁能保证不出一两个昏君?”
“一旦出了昏君,从此人亡政息,大唐想要再征服那张世界地图,不知何年何月了,朕只希望多活些年头,为下一代帝王铺垫得厚实一些。”
“国本夯实了,就算出了一两个败家子,社稷好歹也能多撑几年,如此,朕便不负祖宗和江山了。”
李钦载沉默叹息,李治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他比李治更清楚大唐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在李治之后,大唐有过更辉煌的盛世,那是真正的盛世。
然而盛世之中却埋下了许多隐患,历史上最强盛的一代王朝,很不可思议地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真的是一夜之间,后来纵是夺回了江山,终究已是物是人非,盛朝难续。
国运气数这东西,说来很玄妙。尤其是大唐,来得快也去得快。
李渊晋阳起兵,一年多的时间夺下了隋朝的江山。
开元盛世,强盛到满地流油的王朝,被一个胡人轻易断送。
作为一个千年后的人,李钦载有时候想想都觉得扼腕可惜,历史的遗憾,便在史卷合上之后,久久萦绕心间的意难平。
现在唯一的安慰是,或许有了李钦载存在的大唐,历史的轨迹终将不一样了。
小心翼翼,蹑手蹑脚,李钦载像个贼一样,给这个本该耀眼千年的王朝开了一个挂……
大醉的李治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李钦载此刻才知道,卢迦逸多留给李治的阴影有多深。
一个江湖骗子,毁掉了一个帝王的长生梦。
更确切的说,他毁掉了帝王的理想抱负,李治的很多梦想,都是建立在时间的基础上的,只有长生,才能完成他的梦想。
而卢迦逸多残酷地打破了李治的梦想,李钦载给他画的那张世界地图,有生之年注定不可能完成了,这对帝王来说是多么大的遗憾。
李钦载暗暗叹息,他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他只知道什么是错的,长生不老当然是错了,可什么是对的?李钦载再强大,也无法帮李治打败时间。
李治脸上布满了泪痕,抽噎道:“朕不止希望长生,朕也希望弘儿能长生,若卢迦逸多的长生不老药是真的,那该多好,弘儿的病或许就……”
“陛下,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李钦载沉声叹道:“世间生老病死,无人能左右,帝王亦如是。”
李治沉沉叹了口气,突然用力甩了甩头,大喝道:“今日不想烦心事,酒来!景初,与朕痛饮!”
李钦载笑了:“臣无法为陛下分忧,但臣可以陪陛下解忧,世间唯美酒可解忧,臣愿陪陛下一醉方休。”
李治突然豪放地笑道:“不,除了美酒,可解忧者还有知己良朋。恰好今日两样都有,朕何必哭哭啼啼做那儿女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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