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璟知道弘德帝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明白太上皇杨秉的遗憾是什么。
但此时,这些东西却并不适合由他说出来。
所以,贾璟只是静静的看着弘德帝,听弘德帝继续往下讲。
只需要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当年的事情,一直以来,在太上皇的心中都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太上皇辛辛苦苦培养了几十年的太子爷,从小带大的皇太子,就这么被自己一杯毒酒送走了,在被造反的愤怒褪去之后,太上皇的心里,剩下的就全部都是后悔……
太上皇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当年在怒火正炽的时候,亲手送走大哥的举动!
尤其是这两年,随着太上皇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看淡了生死权势,与大哥的父子之情又是涌上心头。
如此一来,对自己当年不肯让位放权的举动更是觉得懊悔……
只是,因为不是太上皇带大的,太上皇便就选择性的忘记了,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大哥杀了多少亲兄弟、亲子侄……”
弘德帝的声音古井无波,似乎自家说的只是一个陌生路人,而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而听得弘德帝的话,贾璟不由问道:“听陛下的意思,莫不是太上皇近来又有了新的想法不成?”
“近来?”弘德帝自嘲的笑笑,“太上皇可不是近来才有想法的!”
说着,弘德帝对贾璟笑笑,“此事还要感谢你,正是因为之前你在去铁槛寺的路上遇刺,才让我下决心彻查此事!
可是当我最终查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诸多线索都是指向了忠顺亲王的府上!
到底是兄弟情深!
他们原来一直都是有着联系的,那十五门红夷大炮和四架床弩,也都是出自工部的库房!
而为了将这些火炮和床弩运出城去,忠顺亲王更是借着王府里去人市上采买小戏子的由头,帮那群逆贼将火炮运出了神京!
我本想着禀明太上皇,而后再将忠顺亲王送到宗人府收押法办,但太上皇却是一口否决了此事,说都是误会,还说什么要朕善待自己的子侄……”
说到最后,弘德帝已经是出离愤怒,甚至说话之间,都下意识的用上了“朕”,而不是之前的“我”。
听到这里,贾璟的眉头也是皱了起来,”陛下的意思,是太上皇其实一直都是知道废太子余孽下落的,并且此番也是清楚他们调集红夷大炮出城是为了对付我?可臣一向忠心为国,太上皇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调集红夷大炮的事情,太上皇肯定是知晓的,但用途方面,我便是不敢肯定了!”弘德帝颇为客观的说道。
随后,弘德帝却是骤然吐露出了一件惊天大秘!
“龙首宫的隐蔽之处,太上皇一直藏有一道当年留下的传位旨意!但上头继位的,却并不是我,而是忠顺亲王!”
此话一出,直接把贾璟镇住了。
但弘德帝却还不愿算完,抱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想法,又继续道:“昨儿,我在龙首宫的眼线告诉我,那道圣旨不见了!
也恰好是在昨天,太上皇命戴权去了一趟忠顺王府!”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就被弘德帝这么稀里哗啦的扔到了贾璟的脑袋上。
传位的给忠顺亲王的圣旨昨天不见了,偏偏太上皇身边的戴权,昨儿又奉太上皇的命令去了忠顺王府……
这其中所代表的含义,令贾璟不寒而栗。
贾璟问道:“陛下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称得上是仁厚贤明之主,为何太上皇却是要行如此做派?”
“我猜测,一个是因为对大哥的愧疚和遗憾,”弘德帝叹了口气,“另一个,或许是我身下至今都没有皇子诞生的缘故吧!”
闻言,贾璟安慰道:“陛下今年不过三十有二,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况且亦是有三位公主承欢膝下,皇子想必亦不远矣。”
随后,贾璟语气坚定的对弘德帝道:“陛下放心,您乃是仁厚之君,深受百官爱戴。若太上皇一意孤行,我开国一脉,必定力保陛下正统!
忠顺亲王,不能为帝!
大周帝国,也不能乱!”
斩钉截铁的语气在书房中响起。
听到贾璟的话,弘德帝知道自己今日前来,最终的目的已经达成,当即,弘德帝面上除了深深的感动,亦是不由多出几分笑意:
“贾璟,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朕亦在此予你承诺,只要你和你的后人不通敌造反,朕及朕的子孙,必将保你家人子嗣永世富贵!
若违此言,便叫朕为人神共愤、祖宗所弃!”
对于一位帝王来说,以“朕”的自称发出人神共愤、祖宗所弃的誓言,已经是极为严重的了。
而且,弘德帝能够给出如此承诺,也是大大出乎了贾璟的预料。
于是,贾璟自然也是极为“感动”的,当即便躬身谢礼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如今臣不过是尽了些许的本分而已,陛下却是如此厚待……”
也许是听懂了贾璟的君臣手足的那句话,也许是没有在意,弘德帝的面色神色不变,依旧笑着道:“贾璟,你尽管放心,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
………………
塞北。
又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寒冷冬季。
这个冬天,鞑靼诸部落的普通民众过的尤为艰难。
往年,还能靠着强大的骑兵,去不时骚扰一下大周的边境,抢夺一些物资来补贴生活。
可今年,不光是自家的军队大败亏输,更是连去岁归顺的兀良哈三卫也被大周重新收复,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年初的时候,因为要发兵大周,而向众多鞑靼平民们征收的粮草,则是成了导致眼下鞑靼平民们食不果腹惨况的最直接导火索。
看着在自家领导下,鞑靼诸部渐渐从衣食无忧过渡到食不果腹的境地,摩伦心中也是百味陈杂。
连翻的挫折,再加上如今治下子民的凄惨境况,让这位蒙元的年轻可汗,瞬间成长了、也成熟了……
……
“我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更不是一个称职的可汗!”
金帐中,摩伦如是说道。
听到摩伦的话,帐内一片寂静,众位各自部落的首领都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
摩伦身旁,鞑靼太师毛里孩也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欲遣使者去往大周,上表臣服!”
摩伦的话一出口,金帐中一片哗然……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