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县北。
前吐谷浑三王子,现青海喜王,左骁卫大将军,慕容智的府邸中。
拆开信件,慕容智看了之后,微微皱眉:“孤的父王和母后要回凉州了。”
他的身后立着一名魁梧卫士,半边脸庞都被胡须掩盖,看不清楚容貌,此时也不打招呼,探手就拿过信件。
卫士扫视一遍,沉声道:“与使节团同回凉州,让三位王子去迎接……哼!怎的这般多事?”
对于此人的无礼举动,慕容智脸上浮现出怒意:“孤为了搬来神鸟县,前段时日故意与两位兄长争吵,如今父王和母后回来,孤要主动与两位兄长认个错,搬回去住。”
卫士摇头:“不可,姑臧县无法成事,王子必须留在神鸟县内,至少要将府邸设于其中!”
慕容智怒道:“放肆!你有什么资格教本王做事!”
卫士低头道:“伟大的王子,是我的过错!”
慕容智眼珠转了转,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努力效仿父王收拢人心的姿态:“角尔,你也是我鲜卑族人,就甘愿为吐蕃效力?等孤复国,封你为王,你的后代也可世袭,如此地位,不比见不得人的谍细要强得多?”
听着这位亡国王子的许诺,角尔眼中闪过不屑,却也趁机道:“王子想要复国,唐人不可倚靠,终究是要下定决心的!”
慕容智脸颊抽动了一下,松开了手:“你也不必欺孤,吐蕃觊觎陇右膏腴之地已久,凉州乃要冲,你们都不敢发兵来攻,还想孤的部下卖命牺牲,那是万万不能!”
角尔道:“请王子移步!”
两人来到了前院。
这处宅邸极大,和长安那些高官权贵的前院一样,甚至能进行一场小型的马球比赛。
而这空阔的地方,此时正有数百身穿戎衣,弓刀俱全的吐谷浑士卒在操练。
一道道魁梧身躯角抵摔打,勇武十足。
“王子别小看这区区数百人,如此精悍兵卒,待得时机成熟,定能在城中造成一场大乱!”
角尔得意地道:“而这些军械,原是唐人折冲府内的兵器,现在也为我等所用,王子还有什么好犹疑的?”
慕容智冷笑:“孤犹疑不定?那钦陵大非川之胜,不过侥幸,如今大唐出兵,他立刻撤军,这般欺软怕硬之辈,孤怎可信他?”
角尔摇头:“大非川之战,我吐蕃胜的是唐人名将薛仁贵,怎是侥幸?大将军撤军,只是要耗唐人军粮,挫唐人锐气,唐人大军不可久守西域,班师之时,我军再行侵扰,才是上策!”
他正色道:“只待时机来临,大将军定可率军攻克凉州,占据陇右,兵指长安,到那时,吐谷浑旧土归之,王子便可复国!”
慕容智也摇头:“孤看你们不过是畏惧大唐之势,若非大非川之胜,孤不会容你在身边!角尔,你不如投孤麾下,待得来日大唐夺回青海,孤封你为王,愿立盟誓!”
角尔赶忙道:“我主大将军,也愿盟约立誓,占据陇右之时,便助慕容氏复国!王子,我等乃苯教徒,万物有灵,天人互感,盟约起誓,于我等神圣不可违背,大将军既承诺你复国,定助你复国!”
慕容智只是冷笑摇头。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大非川之胜,让吐蕃正式崛起,西域诸国闻风而倒,暗卫在各地的渗透发展,变得大为顺利。
慕容智就是那个时候接受吐蕃暗卫的策动,将角尔当成亲卫留在了身边。
可不久前钦陵撤军,在军事战略上绝对正确,在威望上却又是打击。
西域诸国见吐蕃军队主动撤退,马上开始摇摆摇摆。
也不能怪他们墙头草,这就是小国的悲哀,必须仰仗大国鼻息生存。
而暗卫立刻感到艰难,同时深刻体会到,除非吐蕃迎来第二场乃至更多的胜利,否则终难取代大唐天威。
慕容智道:“信中说父王母后十日后就将抵达,孤要去刺史府,与两位兄长服个软,府邸留下便是。”
角尔不想将关系闹得太僵,语气缓和下来:“我陪王子一起去。”
他并没有将这件事郑重对待,但谨慎起见,转身时还是打了几个手势。
那训练的几百名吐谷浑士卒中,有好几位一直关注着这边,眼见手势立刻心领神会。
两人换好衣服,带上一队随从,出了府邸。
刚刚翻身上马,角尔突然抬头,看向天空:“那是飞鹰?怎么到了这来?”
不比这位暗卫武功高强,目力惊人,慕容智眯起眼睛,只能看到一个黑点快速移动:“应是凉州世家子养的家鹰,敢在城中高飞,一看就是训好的,你别小瞧这种雄鹰,价比千金,比起青骢马都要贵呢!”
角尔舔了舔嘴唇:“唐国丰饶,遍地财富!”
一行人策马穿行闹事。
相比起之前西域商路阻塞,自从吐蕃军队撤离后,西域胡商疯狂涌入,凉州的市集比起一年前更加繁盛。
不知道是不是赶巧了,一行人穿过夕市时,竟被堵得途中,前面一排排马车堵着,马匹都难以前行。
慕容智等了片刻,见依旧是水泄不通,等不及了:“我们换条路。”
角尔不置可否,跟着绕路。
如此一来,时间不免更长,等他们到了刺史府,来到阍室前报备,慕容智一打听,才知道两位兄长一前一后,都到了半个多时辰了。
他快步走入,来到正堂,就见两位兄长正怔然地坐在席上,身后各自立着两位侍从,赶忙招呼道:“大兄!二兄!”
大王子慕容忠,二王子慕容万都站起身来,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又飞速收敛,招呼道:“三弟。”
慕容智来到第三个席位跪坐下来,看着空空如也的主位,奇道:“韦刺史呢?不是他书信让我等前来么?”
慕容忠道:“韦刺史刚刚还在,只是久候你不至,公务繁忙,就离开了。”
慕容智歉然道:“途中商队不绝,阻了道路,我绕上一圈,才来到府上,劳两位兄长等待了!”
慕容忠摆了摆手:“无妨!”
三人聊了几句,慕容智总觉得两位兄长态度有些古怪,刚要询问,就听慕容万道:“为兄有些疑惑,半年多前,你我兄弟因一点小事争吵,三弟突然搬出府中,另寻他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慕容智叹道:“是弟弟鲁莽了,我年岁见长,总想着出来有一番作为,才独自开府,又不愿低头,才一直没向兄长致歉,实在惭愧!”
慕容万眼眶一红,却又激动起身:“母后总说,兄弟和睦,才是家门大幸,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今日释去前嫌,也值得高兴,来,与为兄一舞!”
“好!好!”
看着曾经最要好的二哥,慕容智也立刻起身,走上前去,摆开架势。
扭身扬臂,旋转腾踏,招手遥送!
两个大汉沉浸在热舞中,感受着浓浓的兄弟情,仿佛心贴心一般。
不,下一刻,他们真的心贴心了。
慕容万突然双手一拥,将慕容智紧紧抱住:“三弟,别动!!”
慕容智还没有反应过来,席位后方的角尔勃然变色:“不好!”
电光火石之间,他经历了抉择。
慕容万和慕容智在堂中贴贴,距离太远,最近的是慕容忠,扑向他挟持其作为人质?
还是直接逃遁?
想到在大唐里根本没什么地位的三位王子,角尔果然选择逃遁,一个闪身就往外冲去。
然而慕容忠身后的侍卫中,一人瞬间扑出。
那速度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直接来到他的背后。
感到身后劲风如狂涛般逼近,角尔运起涅槃劲,抽刀往后一斩。
“铛!!”
令他瞳孔收缩,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来者往腰间一探,长刀都未出鞘,直接以刀背轻描淡写地挡下自己爆发的一击,然后五指一探,以不可思议的劲道和变化抓了过来。
或许是锤炼角抵劲的猛将,普遍拥有务实的文化水平,这门劲力的秘传绝技,并没有会满弓射天狼之类的华丽名称,仍旧是擒力、撞力和横力。
但李彦与彭博通切磋锤炼,无师自通后,却给自己的擒力绝技,起名为擒龙手。
此时出手的自然是他,小试牛刀之下,直接捏住角尔的背脊,轻轻一抖。
这位吐蕃暗卫还想垂死挣扎的力道,瞬间被打散,整个人就似是瘫掉,一下子失去了行动能力。
李彦如探囊取物,将他拎起,口中塞入布帛,四肢捆绑束缚,丢到一旁。
与此同时,慕容智的另外几名侍从,也被摧枯拉朽的拿下。
只是他们十分茫然,惊叫之后就瑟瑟发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容智却清楚事情已经暴露,看着兄长愤怒不解的目光,面如死灰,傻了片刻后颤声道:“我府上……还有数百精兵……怕是……怕是要生乱……”
“你这句话一出,倒是能保一条命了,放心,他们作不了乱!”
李彦走了过来,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我的鹰儿在呢!”
与此同时,慕容智府邸外。
凉州精兵将之团团包围。
并且不是毫无目的的散乱合围,而是针对府上吐谷浑士兵的位置,不断移动,不让一人逃遁。
一切都因为半空中,有一头鹰儿在上空盘旋,为士兵指明方位。
而眼见那头鹰儿不断导航定位,下方传来怒骂,道道箭矢冲天而起,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穿梭在箭雨中,熟练得好像回到了家。
韦待阶在下方看了好久,不禁抚须发出由衷的感叹:
“真乃神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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