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请罪!让你请罪!”
弓嗣明先是勃然大怒,给好弟弟的衣衫上印满脚印后,才开始听后续发展。
他越听越是心惊,等到不久前另一座弓氏府邸死了人,更是惊呼出声:“奉正死了?”
这关注点和弓嗣光所料想的不一样,他急切的道:“二兄,你还管那人的死活?现在的问题是,他谋害郑刺史的独子,又被人灭口,这事闹大了,我们弓氏全族都会受到牵连啊!”
弓嗣明眼眶一红,怒声道:“他是我们的弟弟,在族内也是才俊,他上吊惨死,你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弓嗣光也火了,拍案而起:“你当他们是族人,他们是怎么回报的?个个都是白眼狼,这何止惹是生非啊,是要把我们往抄家灭族的绝路上逼!他死了,我要什么反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弓嗣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弟弟如此声色俱厉,抬起手,再最终没有挥下去。
他苦恼的按了按额头:“没有道理啊,奉正为什么要毒害郑文明?图的是什么?莫不是李元芳设计蒙骗你?但也不对,以他的权力,又联合了郑仁通,根本不需如此……”
大脑一片混乱,好半仙后弓嗣明才强行冷静下来,开始分析:“我们先假设,李元芳和郑仁通合谋,要夺我弓氏基业!那他们之前肯定见过面,今夜是第一次见面是伪装出来的,你将李元芳到郑府时的过程仔细说一遍。”
弓嗣光道:“也没什么啊,就是下仆通报,郑刺史出面,我们入府谈话。”
弓嗣明的眼睛微微眯起:“郑仁通是主动迎出来的,还是李元芳迎上去的?”
弓嗣光回忆着道:“他就站在朱门口,是李机宜主动走过去的。”
弓嗣明又询问了好几个细节,才缓缓道:“倒是符合郑仁通的性格……”
弓嗣光嘟囔了一句:“我就觉得不会假,郑氏那么看重名声,他真要设下陷阱,也不会演一出让儿子娶都知娘子的戏!”
弓嗣明一怔,眼神黯淡下来:“我反倒没你看得清楚,是啊,此事败坏门风,郑仁通是不会答应的。”
他说完,沉默了许久,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弓嗣明不是无法分辨真假,只是心里不愿承认,下意识抱着几分侥幸。
现在侥幸戳破,他不得不正视族内的问题:“如果弓韬光真的要谋害郑刺史的独子,又是为了什么?”
弓嗣光笃定的道:“反正是大事,如果事情不大,他也不会被灭口,这显然是做贼心虚嘛!”
“大事……”
弓嗣明沉吟片刻,突然道:“李元芳向你询问了三弟的情况?”
弓嗣光点头:“是啊,他问旁支的事情是谁在管理,还知道三哥喜欢摆弄刑具。”
弓嗣明又问道:“在你看来,李元芳是怎样的人?”
弓嗣光道:“他为人和气,看得起我,又有本事,我很佩服他的!”
听着弟弟的语气,弓嗣明闭了闭眼睛:“盛名之下无虚士,此人当真厉害,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应该是已经有了几分推测,才会放你回来,否则就是士兵围住府邸了,好狠的手段啊!”
弓嗣光露出不解。
弓嗣明道:“还不明白么?李元芳是想我弓氏内斗,让我们自己打自己!”
弓嗣光脸色变了:“二兄的意思是……三哥?他是主脉啊,岂会跟旁支的贼人搅和在一起?”
弓嗣明怒了:“什么主脉旁支,主脉看不起旁支,旁支嫉恨主脉,正是因为你们这般,才不成气候!”
“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外人都盯上了我弓氏了,关键时刻,必须一致对外,万万不能被李元芳利用!”
“你去将老三带来,我相信他明白这个道理!”
弓嗣光乖乖起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但到了堂外,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临行前,李彦最后的交代。
小心自身安全,贼人狗急跳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迟疑了片刻,招来仆从:“你去把我的草上飞牵来。”
仆从很快将通体红色的猞猁带了过来,弓嗣光揉了揉它的脑袋:“你平日里劲那么大,关键时刻,进去保护二兄吧!”
猞猁瞪着溜圆的眼睛,愣愣的看着他。
弓嗣光叹息:“你如果能像李元芳的猫儿,那么有灵性,该有多好……别管你能不能听懂了,进去!”
将猞猁送入堂内,弓嗣光又让仆从去寻弓嗣业,自己则找了间屋子,远远看着中堂的动静。
等着等着,头就垂了下去。
“Zzz……Zzz……”
……
等到弓嗣业走进中堂,洛阳城中的鼓声开始响起。
自从洛阳被定为东都,鼓声就和长安同步,每天清晨都会汇奏成一篇热闹非凡的乐章,迎接着新一天的太阳。
而弓嗣业这个时候才回来,显然是彻夜未归,得到消息后匆匆走进屋内。
弓嗣明端坐,猞猁在边上趴着,眉宇间难掩疲倦,目光却是凌厉无比:“跪下!”
弓嗣业脸色微变,也没说什么,跪了下去。
弓嗣明一字一句地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弓嗣业摇头道:“我不知兄长在说什么,我昨夜……”
“住嘴!!”
弓嗣明直接打断:“你知道不知道,刺史府已经给我弓氏下了通牒,三天之内,若是不给一个交代,郑仁通和李元芳就要动手了!”
弓嗣业神情顿时变得阴沉起来,冷声道:“他们敢!我弓氏控制着洛阳的漕运,不仅河南的物资,就连关内的粮草,也要漕运供给,太子带百官来洛阳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关内大灾,这个时候他们绝不敢妄动!”
弓嗣明惨然道:“所以你承认了?是你害了奉正?”
弓嗣业闭上嘴。
弓嗣明道:“奉正去毒害郑仁通的独子,是受你支持,目的是刺激郑仁通?我之前问你旁支有没有事情,你回答我并无大事,现在就别再谎言诓骗了……说吧,到底是为什么?”
弓嗣业沉默片刻后道:“是洛州的军田,被我弓氏子弟侵占了些。”
弓嗣明身躯猛然一晃,嘶声道:“洛州的军田,是河南道最优的良田,能分到这些田地的,都是军中的关键人物,你们竟敢侵占?侵占的是哪一块?”
弓嗣业道:“北衙百骑的那片,最初就是弓韬光干的好事,他害怕被发现,过来求我,我无奈之下才帮他遮掩。不料有人辗转告到了郑仁通那里,他要详查此事,又是弓韬光提出了毒害郑辉的计划,我不得已之下才同意的……”
虽然弟弟将责任撇个干净,但弓嗣明听到一半,就摇头道:“行了,不要再编下去了,你不是这样的人。”
“老五对于旁支的厌恶是摆在脸上的,你是放在心中的,平日里还能巧言哄骗,得到他们的拥护。”
“其实这样也够了,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团结,家族就能壮大发展,等我弓氏有了实力,再助各支分房便是。”
“可你现在这么做,是要把全家往绝路上引啊,老五从小就顽劣,关键时刻都知道好歹,你怎的还不如他?”
弓嗣业咬牙道:“兄长,事已至此,再说什么真心假意,也没用了,我们得想办法渡过难关。”
弓嗣明点头:“好,好,我想听听你准备怎么办?”
弓嗣业道:“既然郑仁通和李元芳认定了我弓氏,那冲突不可避免,好在我也有准备。”
“近来北市码头堆积了大量的船只,那是我有意留下的,运送粮草的船只都被堵住,他们若是想赶尽杀绝,那我们也不必客气,一把火烧起来。”
“到那个时候,刺史府救完火后,得考虑重新运粮,哪里顾得上这边,我们就有时间毁灭一切罪证。”
“而让漕运重新运作起来,又离不开我弓氏的支持,大不了再捐些钱物,是有机会安然度过此劫的……”
弓嗣明闻言闭上眼睛,沉默下去。
见他久久不发一言,弓嗣业道:“兄长,你觉得如何?”
弓嗣明终于开口,颤声道:“来人!”
数名健硕的仆人从堂外走了进来,其中还有两名黑漆漆的昆仑奴,都用官话道:“阿郎!”
弓嗣明指着弟弟:“将他拖下去,关起来,你们轮流看管,不准他与任何人接触!”
弓嗣业变色:“兄长,你怎能这么做?”
弓嗣明颤声道:“是你逼我的,我必须保全弓氏,我族数十载基业,不能毁于你这贼子的手中!”
弓嗣业面目狰狞起来:“兄长,你唤我为贼?你为了这个家,我也是为了这个家!”
弓嗣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摆了摆手,以示仆人将他带下去。
可就在这时,旁边的猞猁突然睁开眼睛,龇牙咧嘴,作出警告。
迟了。
一道身影突然闪入,来到被仆人压住的弓嗣业身后,手中雪亮的光辉一闪。
弓府的几名仆从,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就被割断喉咙。
壮实的昆仑奴反应相对快些,却是并不护主,仓皇着就要逃跑。
然后听到厌恶的声音响起:“鬼一样的怪物!”
光辉连闪,他们刚刚跑了几步,身上就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血痕,无力的软倒下去,喉咙被割断,发出恐惧到极致的呜咽,然后渐渐没了声息。
眼见府上精心挑选出来的奴仆被如此虐杀,弓嗣明浑身发寒:“你是谁?”
出手者戴着一种宽檐的帽子,帽檐上垂下长长的罩纱,把全身都遮住。
只能看出身材中等,不高不矮,手中则持着一柄长刀,刀尖下垂,滴着鲜血,声音冷淡:“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是帮你的弟弟的!”
弓嗣明看向起身的弟弟,惨然道:“看来你早有准备了!”
弓嗣业低声道:“请兄长原谅,我没有回头路了……畜生你敢!”
却是猞猁扑了过来,速度极快,张口就咬了过来。
然而黑衣人手中的刀朝前一递,就将猞猁的爪子斩断:“嘿!还挺凶!”
刀光一闪,猞猁的身体被挑起,狠狠甩了出去。
眼见五弟最宝贝的猞猁破开窗户,砸落到院子里,弓嗣业也怔了怔,沉声道:“行了,不要伤害我兄长!”
黑衣人冷笑:“你现在动妇人之仁,真出了事,怕是要追悔莫及!”
弓嗣业道:“这不是妇人之仁,弓氏是以我兄长为首,我还无法取代他,你现在动了他,才要追悔莫及!”
黑衣人哼了一声,身形一闪,倏然间消失不见。
弓嗣业抿了抿嘴,用绳子将弓嗣明捆住,塞好布条:“兄长,对不住了!”
弓嗣明呜呜着想要说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一向乖顺的弟弟,将自己绑好,举步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弓嗣光亲眼看着自己的猞猁,挣扎了片刻,不再动弹。
他第一时间就想冲过去,可想到二兄的命,全族上下的命,硬生生停了下来,浑身颤抖。
最终,弓嗣光捂住了嘴,转过了身,朝后院快步走去。
府内已经被动员起来,远远可以听到弓嗣业的声音在吩咐着什么。
而他起初脚步还正常,勉强维持镇定,下仆也不敢打扰。
等出了院子,才一路飞奔。
到了郑府的后门,弓嗣光更是泪水狂涌,拼命拍打:
“李机宜!李机宜!他们囚禁了二兄,还杀了我的草上飞!我的草上飞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