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和丘神绩坐在马上,与百骑一起押送着囚犯,往洛阳而去。
狄仁杰沿路观察,抚须而笑,露出欣慰之色。
因为半个多月前,他们走驿道时,还可以见到面有菜色旳百姓,成群结队的往关外逃。
此时所见,逃难的灾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运粮的车马,源源不断的送入关中。
沿途的村落,也可以明显见到炊烟袅袅,升腾而起。
这说明灾情终于稳住,虽然距离彻底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但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
丘神绩的关注点不在那里,而在于囚车,目光频频看去。
一长排囚车,关的大部分是山寨内的匪贼,中间则是百骑叛逆。
断手的郑三郎位于其中,目光呆痴,其百骑的背叛者跟在后面,目光似悲似喜。
悲的是他们一失足成千古恨,原本有大好前程,却被郑三郎说动,阴谋不轨,犯下重罪,接下来最轻也是流放千里。
喜的是家人并未受到牵连,并且已经得知,太子殿下确实为百骑作主,各家所分的军田都讨回来了。
丘神绩看向被自己审得面容呆痴,神情极度麻木,到灾民一比都凸显灵动的郑三郎:“怀英,你觉得这家伙,说了实话吗?”
狄仁杰有些无奈,十分恳切的道:“照你那个审法,我都扛不住,他应该是再也没有秘密可言了。”
丘神绩皱起眉头,此时回想依旧满是惊惧,将声音压低到极致:“可那颗头颅,难不成真的是……真的是那位?”
狄仁杰同样低声道:“自然是假,寻一位相似之人,将无辜者杀害,妄图以假乱真,这群贼子如此作为,显然是有谋逆大计的!”
丘神绩点头:“那确实是捅破天的大祸,可惜寨主先一步将头颅取走,又仗着熟悉地势,冲出百骑的包围圈,如果抓住此人,就能审问出更多的情报。”
狄仁杰赞同:“确实可惜,百骑能认出那颗头颅,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圣人亲卫,那寨主既然发现头颅的秘密,证明是识得天颜的,身份肯定非同小可!不过此人的风格倒是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丘神绩刚要开口,突然轻咦一声,仰首往天上看去:“那是六郎的神鹰!”
下方其他人很快也发现,尤其百骑精锐最为热情,连连挥手:“是那射箭都射不中的鹰儿!”“我上次陪它训了几日,觉得箭术精进不少……”“快下来!快下来!百骑欢迎你!”
敏锐感受到家的热情,鹰儿在天空盘旋几圈,准确的落了下来。
丘神绩抬起手臂,被假动作骗了好几次,终于让鹰儿停在小臂上,去取脚上绑的信件:“这应该是六郎给我们的信件。”
鹰儿见信件没了,就振翅往百骑飞去,双向奔赴,狄仁杰则做了个手势,示意让丘神绩先看,丘神绩展开信件,匆匆扫了遍,顿时笑了起来:“六郎要对杨执柔下手了。”
狄仁杰微微凝眉:“杨执柔是户部侍郎,单单郑三郎一个证人,在不知动机,没有物证的情况下,恐怕不足以定其罪行。”
丘神绩信心满满,摩拳擦掌:“六郎既然要对他下手,肯定是有一定把握的,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我们要速去洛阳,将杨贼拿下,与郑三郎吊在一起,也能问出更多的秘密……”
狄仁杰眉头舒展,抚须笑道:“好,我们速去东都!”
……
与此同时。
李彦第二次入了洛阳宫城,紫微宫。
天有紫微宫,是上帝之所居,而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立国,择国之中立宫,洛阳被称为天下之中,紫微宫虽不是洛阳的中心位置,但地势最高,可以高屋建瓴,俯瞰全城,这个宫殿真是十分符合这个名字。
紫微宫的营建者是杨广建造,自然是穷奢极欲,波澜壮丽,李彦已经来到一回,第二次随着内侍行走于宫中,路过那些富丽堂皇的殿宇,还是忍不住观看。
当然,杨广这败家子都还不是巅峰,等到历史上武则天登基,那败家娘们将紫微宫改名为太初宫,建造了天堂与明堂,才叫世界之最。
不过也劳民伤财到了极点,更过分的是一把火就烧了,当个旅游景点都没指望。
李彦在穿越之初,还有过见识一下天堂明堂,弥补后世遗憾的想法。
但现在,想法改变,见不到那种劳民伤财的建筑,才是他的目标。
正在这时,前方引路的内侍停下脚步,换成了早就等待的曹真。
东宫到了。
太子入主宫城后,就一直在东宫里面办公,对于李治和武后所住的殿宇,只是命人清洁打扫,并未入住。
在东宫执政的例子不是没有,李世民登基,贞观之治的前几年,就一直在东宫办公。
不过那是因为太极宫的主宫住着李渊,父子俩人还暗搓搓的斗了好一阵。
而李治如今位于长安大明宫,太子来洛阳监国,依旧居于东宫,就是恪守本份,顿时得朝野上下赞赏。
其实这种操作很正常,太子从来不是僭越之人,但一件小事被拿出来大为赞扬,也能看得出臣子的态度。
曹真也能感受到地位的不同。
以前他们在长安少阳院内还好,到了宫外其他地方都不敢大声说话,面对其他内侍也矮一个头,现在虽然还在官员面前卑躬屈膝,但到了其他太监面前,俨然是受人巴结的存在。
他一直记得太子被软禁的时候,是这位手持诏书而来,宣布太子监国,也每每来迎:“李机宜,上官小娘子这几日都想着你呢!”
李彦失笑:“谁让太子妃拉着婉儿入了宫,就不放她出来了,她自然挂念我这位师父。”
曹真吐了吐舌头,又兴奋的说了些宫内的趣事,然后突然道:“对了,刚刚得知李机宜要入宫,裴将军也停下了,说是要等李机宜。”
话音落下,李彦就看到一位紫袍男子,屹立于殿外一侧,还遥遥抱了抱拳:“李机宜,我等你多时了!”
身材魁梧,虬髯满面,远远抱拳大笑,声如洪钟,正是太子妃的父亲裴居道。
李彦赶紧快步上前,还礼道:“裴将军,怎能容长者等候呢!”
裴居道摆了摆手:“我也是正好入宫,向殿下禀报水陆转运之事,这还是你压给我的活,我要找你说道说道!”
如今的朝廷里,没有专门管理漕运的官职,裴居道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正三品,掌宫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事,后者就更好关联到了漕运。
此时裴居道就抱怨开了,李彦也诚恳的道:“漕运千头万绪,各方利益,的确不好管理,也就是裴将军才能胜任!”
裴居道哼了一声:“你别捧我,这漕运可难办的很,弓氏的法子,是给各士族使钱,简单粗暴,但确实效果有效,现在我要收回漕运大权,却不能如此为之,李机宜是得陛下称赞,出将入相,文武大才,我才要向你请教。”
李彦稍稍沉吟,正色道:“依我浅见,若要真正肃清漕运乱象,唯有成立专门的转运使司,再在各路设置地方转运使,与两都配合。”
“殿下监国,想要任命专门负责漕运的官员,自然是能够办到的,但自古增设官员位置,都是极为敏感的举动,尤其是关系到这漕运巨大的利益,更难免引发四方关注,此事重大,不可轻动。”
“也就只能拜托裴将军,先暂居管理,操劳辛苦了!”
裴居道有些动容,正色一礼:“既得殿下信任,这是为臣子应该做的,李机宜辅臣之位也是名副其实,容我冒昧,不知这次入宫是为了……”
李彦取出一封信件:“我举荐了左监门金长史晋为都官郎中,管理北市奴会,如今已经查出了不少罪证。”
“那件事的最初,就是一封举报信,我正是见信上言辞凿凿,有理有据,认可写信之人的心思缜密,有的放矢,才选择信任……”
“而现在又有举报信来了,所述的更是大事!”
换成别人,说不定就要回避,裴居道却直接伸手:“举报信能否给我看看?”
李彦递过。
裴居道飞速扫了遍,面色立刻变了:“户部杨侍郎窝藏贼子?”
李彦道:“这是关系到一部侍郎的大事,我不得不入宫觐见殿下。”
裴居道正色:“此事非同小可,除了这举报信件,可还有其他证人?”
李彦道:“不瞒裴将军,百骑叛逆中还有一人,也供述出了杨侍郎图谋不轨,但我那时是不信的,直到现在才半信半疑。”
“而这几日内卫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盯住杨府,发现他们所用滋补药品甚多,而府上并无人病重,倒是那贼人之前被莪所伤……”
裴居道神情凝重,发挥出武将当机立断的果决:“抓贼抓脏,此事兵贵神速,不宜耽误,你我同入东宫,若要动用十六卫禁军,我当全力配合!”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