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问题!”
杨再威从正门直闯进去时,发现堂上竟在饮酒作乐,坐在主位上的富态男子欣赏着美妓歌姬,满面笑容。
直到看到杨再威大踏步奔来,那豪奴才勃然变色:“你是何人?来人……啊啊啊!!”
达官贵人的府中管事,都可称豪奴,擅于狐假虎威,昔日周国公府上的恶奴,在外面被六七品官员巴结,置办豪宅,妾室成群,过的俨然是豪门贵族的日子。
但这些享受都是依附于高门权贵,现在此人被杨府去姓逐出,没了庇护,这份家业恐怕就要保不住了,不仅没有丝毫惶恐,反倒接着奏乐接着舞,这个疑点之大,让杨再威连一句废话都懒得说,照面之间,直接行刑。
不同于丘神绩那种个人风格鲜明的剑走偏锋,杨再威的手法完全是基于对人体结构的熟悉,知道怎样分筋错骨,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遭受最剧烈的痛楚, 又不至于丧命。
快速审问,本来就是顶尖刺客需要掌握的技能, 别说普通人, 就算是练过劲力的武者, 都很难在这样专业的手法中坚持下来。
于是乎,这杨府豪奴在短短十几个呼吸中, 就崩溃了。
四散逃开的歌姬都还没有跑出堂中,他就涕泪交加,只知求饶:“饶……饶命……奴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杨再威这才开口询问:“杨幼娘的被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那日突然腹痛是不是装病, 故意配合牙婆拐人?”
豪奴被疼痛淹没,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是阿郎下的命令……非奴所为啊……”
哪怕之前已经有了猜测, 可是当亲自确定,杨再威的身躯还是晃了晃,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为什么?”
豪奴道:“不知……奴当时也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问阿郎……为何要如此……他让奴……不要多管……但似乎……似乎也很不情愿……”
杨再威咬牙道:“你能被赐姓, 又被用来做这等事, 必然是心腹中的心腹, 杨冲寂事后不会亏待你的,你难道就对此一点猜测都没有?”
豪奴道:“不知……啊!!知道……奴知道了……”
杨再威冷冷的道:“你想好了再说, 若敢谎言欺我,我让你不得好死!”
豪奴痛苦得想要蜷缩成一团, 偏偏身体不断拉抻, 只觉得生不如死, 偏偏思绪变得清晰起来,断断续续的道:“奴是真的想到了……三個多月前……还在长安时……阿郎有一日情绪就特别低落……奴奉茶时……听他低语说……说轮到我们家了……”
杨再威皱眉:“轮到你们家了?你确定与幼娘丢失的事情有关吗?”
管事哀声恳求:“奴哪敢确定……只是那次阿郎没头没尾的话……又有这次命令……奴才想到了……求求你放了奴吧!”
杨再威沉默片刻,凝视着他:“放了你?可以!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杨幼娘后来被快马撞死了, 你知道吗?”
管事身体下意识僵了僵,声音颤抖道:“不知……”
“还敢说谎!”
杨再威直接打断:“你若不知, 终究是听命行事, 我确实可以饶你, 但你也在杨府多年,那可怜的孩子因你们身亡, 你事后竟在这里饮酒作乐, 没有半分悔过之心?”
管事此时是真的悔过了:“饶……”
咔嚓!
杨再威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站起身来, 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杨冲寂!”
没有丝毫停顿, 也不怕那些四散逃开的歌姬去报官,杨再威直接出府, 骑马往杨府而去。。
到了杨府,直接绕向后院,翻墙闪了进去。
……
此时的杨冲寂,还在前堂与明崇俨依依惜别。
他一袭道袍,白须飘飘,俨然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衷心致谢道:“多谢道长赠丹之恩,老夫近日精神困顿,直到听道长一席话,方感提振精神啊!”
明崇俨心想那是嗑药磕的,你好好配合接下来的审问吧,竖掌一礼:“杨卿客气,贫道告辞!”
亲自将明崇俨送出府邸,杨冲寂回到堂中,听到里面要么阿弥陀佛,要么无量天尊,微微松了口气。
无论是佛是道,能冲淡幼娘不幸的悲伤就好。
他缓步朝着内宅走去,开始思考朝堂上的局势。
若能有梅花内卫之助,对于杨氏是肯定大有好处的,毕竟太子这段时间处理朝政再稳定,也比不上圣人二十多年来的执政影响。
再考虑到杨执柔和杨嘉本的下场,他杨氏经历了如此惨重的损失,必须要龟缩一阵了,好在只要保住最核心的秘密,不被牵扯出那些事……
“唰!”
一个铁箍般的大手,将他从美梦里直接拽入了现实。
狠狠卡在脖子上的怒意,更让杨冲寂觉得自己要被直接掐死。
杨再威看着这个老物,是真的有直接扭断对方的冲动。
一方面是感同身受的恨意,另一方面也有股说不上来的惧怕。
如果当年真的是……
那他要怎么面对?
谷鯒</span> 不过杨再威终究不是连真相都不敢面对的懦夫,深吸了几口气, 还是将杨冲寂带入了一间不起眼的屋舍内。
杨冲寂不比之前那个杨府豪奴, 此人是九卿之一,在审问完成之前是不能暴露的,否则他又要进内狱了。
不对,是直接逃走!
杨再威胡思乱想之际,杨冲寂却看着袭击自己的人,露出诧异之色:“杨机宜?”
杨再威知道他称呼的是自己的哥哥杨再思。
杨再思以前在杨氏内部屡遭冷眼,后来明经科及第,靠着自己努力成为礼部郎中,又得丘英赏识,成了内卫机宜使,出使吐蕃,在杨氏里面才算是一号人物,毕竟年龄不大,未来是有可能入政事堂的,各房顿时又热情起来,常有走动。
杨冲寂确实认错人了,挣扎了一下痛苦的道:“放下老夫,疼死了!老夫是你的族叔,你这是做什么?”
杨再威一听顿时大怒:“你们这些势利小人,也配倚老卖老,自称族叔?我拧断你的脖子!”
杨冲寂吓得脸色苍白,牢牢闭上了嘴,心想吐蕃这地方真不是人去的,一个性情圆滑的人,短短两年不见,居然成了这副凶悍模样,精神上似乎还有问题,我本来就是你的族叔,怎么成了倚老卖老?
杨再威喘了喘粗气,回归正题:“你的孙女幼娘丢了,对吗?”
杨冲寂脸色微变,不解的点了点头。
杨再威磨了磨牙,腮帮子绷紧:“我已经从那些奴仆口中问到了答案,是你下的命令,故意让她被牙婆拐走,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冲寂看着他,神情倒是缓缓恢复正常:“此事与你无关,你出身杨氏小房,不必知道背后的原因。”
杨再威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一个巴掌扇过去:“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作为晚辈上门请教来了?我问你答,别以为年纪大了我就不能用刑,我照样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啪的一声,杨冲寂真的被扇懵了,他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什么这般歇斯底里,却也知道不能触怒这样的人,赶忙低声道:“你先放老夫下来,老夫保证回答你的问题,不会再有隐瞒!”
杨再威冷视他片刻,往地上一扔。
杨冲寂狠狠摔倒在地上,觉得老腰都要断了,好在不久前服了丹,才颤颤巍巍的爬起身来:“老夫并不清楚,你问幼娘之事是为了什么,但这个秘密涉及到我弘农杨氏各房,乃至整个关陇世族,你确定要卷入进来?”
杨再威冷笑:“无用老物,你昏了头了吗?既是涉及弘农杨氏各房,我也姓杨,难道我就能独善其身?”
杨冲寂愣了愣:“这话倒是不错……好吧,既然你要刨根问底,告诉你也无妨,那些被拐走的孩子是被独自培养了。”
杨再威之前对李彦说杨素的练兵之法,其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现在听了更是嗤之以鼻:“不会是杨公练兵之法吧?”
杨冲寂知道他说的是谁,闻言摇摇头:“这不是练死士,族内健仆众多,我等岂会拿嫡系子弟做死士之事?但是要重振我关陇之风,就必须让他们出面!”
“我关陇的勋贵子弟,如今是一代不如一代,关内士族更是一盘散沙,朝堂上竟被山东士子和江南人渐渐掌权,这若是放到二十年前,岂能想象,老夫每每思来,也是痛心疾首!”
“而这些孩子换了生活,拥有了苦练家传劲法的环境,看似经历了磨难,但这种经历也能让他们摒弃娇奢之风,长大成才,一起去完成一件大事,以此扭转风气,重振我关陇之威!”
“当然,那人的手段也是狠辣,如此一来,我关中各族也没了退路,一旦事败,无人能够幸免……”
杨再威觉得荒谬至极:“归根到底,你们还是把嫡子嫡女当作死士来训练,还美其名曰重振风气?要重振风气你们这些老物怎么不上,而要荼毒孩子?何况还用这牙人拐带的残酷方式!”
杨冲寂叹息道:“我们一大把年纪了,所做的是朝堂政事,争强好胜是年轻儿郎所为了,这法子固然麻烦,却也能在事成之前撇清嫌疑。”
“我们其实早就知道,圣人麾下有一支梅花内卫,在监察关内各家,如果嫡系族人莫名失踪了,肯定会遭到怀疑,但如果是孩子走失,就不引人注意。”
“当然,此法不可多为,这十年来,每房也只是走失了一人,又是分布于各房之地,杨氏自己没有大肆宣扬,降低影响,谁又会注意到这点小事?”
“不仅如此,老夫还听说,此前有过一个特别成功的例子,其后才会依照而行……”
杨再威仔细听着,脸上起初保持着愤怒和不屑,直到最后一句话,才陡然凝固。
他瞳孔收缩,眉宇间的怒火消退,脸色惨白下去:“成功的例子?”
杨冲寂说着说着,也沉浸在了自己的痛苦里,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表情,长叹一口气:“是啊,就是因为有成功的例子,各房才认为此法可行,否则的话,老夫又何尝希望幼娘去呢?”
“那边说得好听,若是不合适,还能送回来,可老夫早已了解过,河中房那个小郎虽然被送回去,但已经被吓傻了,从此成了一个痴子,我们关中的勋贵子弟确实全无祖辈之风了!”
“那人更是指明了要幼娘,说幼娘聪明伶俐,很像她的另一位传人,还说她的传人被抢走了,会专心培养幼娘,这个年纪是练劲的最好时期,一定会让幼娘成才,未来继承梅花内卫……”
“老夫心中虽然不舍,但想到若能掌握梅花内卫,那对我杨氏是一大助臂,幼娘是个出众的孩子,或许真的能功成,谁知道……谁知道……她们的承诺根本不作数,仅仅数日,幼娘的死讯就传回了府中……”
“老夫的乖孙女,死得好惨啊!!”
杨再威胸膛剧烈起伏,再也听不下去:“你个虚伪的老物,不要再说了!!”
他暴怒出手,一拳向着杨冲寂头顶打去。
劲风席卷,这一拳若是轰中,别说这个普通的老头,就算是明崇俨那样的强者,也是脑浆迸裂,必死无疑。
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闪入,先在杨冲寂脖子处一按,将之打晕过去,然后单手上扬,直撄其锋,接下了杨再威的盛怒一拳。
嘭!
李彦寸步不让,将拳力化解,脸色却也不好看:“没想到此案与我有关,杨冲寂口中的那个人是尚宫,那老贼本来想培养婉儿,结果出使吐蕃时,我将婉儿引入正途,她眼见没了传人,才盯上了杨幼娘……”
杨再威唇角溢出鲜血,那是情绪激荡下,牙齿咬破了嘴唇,拳头咯咯作响,缓缓收回,一字一句的道:“我师父不会做那样的事情,找到尚宫,我要从她口中问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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