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下狱,董平失踪?”
当时迁再度探明了两人的情况,在练武场上的李彦放下寒寂枪,眉头扬起:“具体是怎么回事?”
时迁道:“秦明是进勇副尉,如今以渎职之罪入狱,是被刑部所拿,这群官员恐怕是见丁判官强横,未免缉捕不到,先拿一个自己人,到时候也好交差。”
李彦点头:“分析的不错。”
时迁道:“至于董平,此人本是京营禁军,倒也是出众的人物,只可惜堂兄是明尊教内应,受到牵连,使了钱财上下打点,才没入狱,此次本来想借护卫赵挺之翻身,结果赵挺之又遇害,估计是见势不妙,直接离京了。”
顿了一顿,时迁倒是挺赞同这种行为的:“虽然此时失踪,未免担上嫌疑,但朝廷抓人从来都是不分青红皂白,留下还是会被冤枉污蔑,不如走了省心。”
李彦这次却是摇头道:“不对!”
他并没有接着说下去,时迁立刻知道这是兄长考验自己分析情报的能力,仔细想了想,倒也回过味来:“我明白了,既然上一次牵扯到明尊邪教,董平能使钱财脱身,这次虽然赵挺之全家遇害,但如果与董平无关,他继续上下打点一番,同样可以免罪,现在直接逃了,反倒有做贼心虚的嫌疑,万一被刑部借题发挥,上了通缉榜,岂不是弄巧成拙?”
李彦微笑道:“说的不错,不过这只是值得疑虑的地方,具体情况还要进一步搜集情报,比如董平的钱财在上次已经耗尽,他应付不了贪婪的官吏,不得不离开,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这是一条线索,值得追查下去了。”
时迁抱拳:“请兄长放心,我再去查探!”
这次正午未到,时迁回归,带来了更全面的消息:“这董平乃河东上党人氏,家中富裕,之前上下打点,使了足足两千贯,但他年前依旧请了几名相熟的禁军去正店,出手阔绰,身上是有钱财的。”
李彦问道:“那些禁军袍泽,对于董平的印象如何?”
时迁道:“武艺高强,双枪莫测,所遇无一敌手,却也自命不凡,不肯久居人下。”
“这董平虽然出了京营禁军,但还是准备回到河东,参军建功,博个封妻荫子,可见此人对于功名是很渴望的,难怪赵挺之相招,就立刻去做护卫,毕竟能巴结上一位御史中丞,自是大有前途。”
李彦道:“既然如此,董平应该知道,此次护卫赵挺之以他和秦明为首,要保护的人被灭了满门,他作为护卫无故失踪,嫌疑大增,官府真要通缉,便是回到河东,也只能落草为寇了。”
时迁奇道:“是啊,一走了之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难道这个董平与灭门案有关?可他与赵挺之全家无冤无仇,没道理做这种事情……”
李彦想了想道:“秦明关在刑部大牢里面,你能接触到么?”
时迁道:“能,各大牢房的狱卒,是我重点关注的,兄长以前不是说过么,牢狱内多有人才,那么狱卒自然也值得收买。”
李彦赞许地道:“做得好,通过狱卒联系秦明,询问一下他和董平在赵挺之府上,具体发生了哪些事情,速度要快。”
时迁点头:“请兄长放心,刑部拿了秦明,大理寺说不定也准备缉拿董平,都害怕官家震怒,自己担责,我会赶在他们之前的!”
李彦笑笑:“如果董平还在京师的话,锁定此人的位置就好,至于朝堂之上官家震怒么……呵,倒也不见得!”
……
赵佶确实震怒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开始窃喜。
单独一件吴居厚灭门案件,和连续的灭门血案,造成的轰动效果自然完全不同。
朝会紧急召开,群臣步履匆匆地入殿,脸上都透出惊怒与焦急,气氛无比的压抑。
这样的风波,哪怕不能完全取代弑母,也足以让话题火爆很长一段时间,赵佶顿时大感欣慰。
至于不断发生杀官造反的事情,是否说明赵宋皇室的统治出现动摇,这点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臣弹劾刑部侍郎吴君谋,庸碌无为,逐利骄恣,致忠良被陷,民怨沸腾!”
“臣弹劾大理寺丞郑瓒,虚食重禄,空虚应事,致忠良被陷,民怨沸腾!”
“臣弹劾刑部大理寺,无一可用之材,授之非类,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必须严查!”
果不其然,朝会刚刚开始,御史言官立刻发难,矛头直指刑部和大理寺。
不光是两个部门的长官,而是从上到下,都是垃圾。
实际上在唐朝的安史之乱后,御史台的司法权力就不断扩大,刑部和大理寺的职权不断被削弱,到了宋仁宗时期,以御史中丞兼理检使,纠察百官,监理民间诉讼,御史台职权得到进一步强化,言官的地位大增,除了不理武人的死活外,他们各种抱打不平,尤其喜欢针对实权宰相和皇亲国戚,以示自己的刚正不阿。
这类人用好了,可以纠正皇帝的错误,制衡宰相的权柄,平衡朝野的局势;用的不好,则自身坐大,两府重臣不敢得罪言官,言官的升官速度尤其迅速,于是愈发变本加厉,为了弹劾而弹劾。
但也恰恰因为这样,昨天赵挺之的罪状被扒,还有不少御史商量着要弹劾这位长官,以示立场,今天却是人死为大,要给赵挺之盖棺定论了。
因为他们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整个言官集团,必须要先将道理立住。
然而这件事,本来就是御史台的丑闻,赵挺之的罪状也早已传遍汴京大街小巷,现在还想倒打一耙,平日里整日被言官弹劾的曾布首先站出:“臣有奏,自庆历后,台谏官用事,朝廷命令之出,事无当否悉论之,必胜而后已,专务阴私莫辩之事,以中伤群臣……”
殿内顿时一惊。
曾布这番话的意思是,朝廷的大小命令,言官都要过问,而且要以他们的意愿来执行,不然的话,就要用一些谣言中伤臣子,可谓诛心。
而这位被讥讽为龟相的老臣,干瘦的身体里,发出洪亮的声音,正式掀起对言官的反扑:“今御史中丞赵挺之帷薄不修,枉法营私,台谏官仍谓之忠良,变白以为黑,倒下以为上,此等行径,乃朋党之行,气焰嚣张,此等所谋,乃去将相,弱皇权,不可测也!”
“还望陛下严惩监察失实,清肃御史台谏,扬清激浊,荡去滓秽!”
刚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大理寺、刑部乃至平日里早就不满御史台的官员齐齐出列:“臣等附议!”
众御史惊怒交集,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们自然不甘示弱,开启全面反驳,朝堂上顿时乱作一团。
赵佶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任由群臣吵闹,心里乐开了花。
当然,一直看戏也是不可能的,因为群臣争吵完毕后,最后仍是要他来拿主意:“请陛下定夺!”“请陛下为臣等作主!!”
“要是满朝臣子总是这般听话,该有多好……”
赵佶心中感叹,表面上还得流露出悲痛之色:“吴龙图、赵中丞都是我大宋的股肱之臣,他们遭此不幸,朕甚哀之,众卿家所虑,朕悉知之,却有一虑,谁可擒丁贼?”
吵闹的殿内再度一静。
御史台闭上了嘴,曾布等人也闭上了嘴。
如果说吴居厚还是特例,那么紧随其后的赵挺之遇害,就说明此獠确实凶横,他们一方面没有擒贼的把握,另一方面也是有些惊惧,不希望全家步上吴赵的后尘……
赵佶淡然俯视,眼神中虽然没有讥笑揶揄之色,但无形中也带出了浓浓的讥讽和压制:“诸位爱卿都没有信心,擒拿一个贼子么?”
刑部侍郎吴君谋反应极快,回话道:“禀告陛下,臣疑丁贼绝非一人为恶,而是与敌国勾结,方能连害朝廷两名大员!”
赵佶之前确实说过,有敌国见大宋承平百年,百姓安居,暗中兴风作浪,图谋不轨,没想到这刑部别的不会,这方面运用起来倒是快的很,立刻将责任推脱出去。
不过赵佶也不是好易与的,淡然道:“无论丁贼是否有同伙帮凶,敌国势力又干涉多少,缉凶擒贼都是如今的要务,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你们三司共同办理此案,多少时日可以将丁贼拿到,明正典刑,以平天下民愤?”
被点名到的三司立刻沉寂,曾布也闭上了嘴巴,干瘦的身子恢复到往日的平静,显然在提升了宰相的权威后,他并不会参与具体的擒贼,省得引火烧身。
眼见气氛再度冷了下去,端坐在龙椅上的赵佶,嘴角不禁弯起一抹冷笑,正要继续压制,就见一位绯袍身影出列:“陛下,臣愿缉凶擒贼!”
群臣怔住,不可思议地望了过去。
就连赵佶都怔住了,身子微微前倾。
因为站出来的人,是高俅。
这位前几日因受赵挺之弹劾,获罪降职的皇城司提点,居然主动出面,要抓捕杀害赵挺之的凶手?
眼见堂内一片寂静,高俅也有些紧张,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道了出来:“臣出身卑微,得陛下所重,提点皇城司,自当尽忠职守,不徇私情,吴龙图和赵中丞为朝堂重臣,身死损我朝廷威严,岂可容许凶人逍遥法外?臣愿领皇城司,破获此案,尽快平息风波!”
御史身躯一晃,纷纷红了眼睛,瞧那模样,是要效仿任伯雨,往柱子上撞的,偏偏撞不得,因为高俅说的话并没有错,只是这份报怨以德,羞辱性实在太强。
刑部侍郎吴君谋和大理寺丞郑瓒,既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有人帮他们承担责任自然是好的,可如果皇城司真的办了此案,那他们可真就是御史弹劾的尸位素餐的废物了。
曾布也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高俅一遍,开始与其他重臣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了浓浓的忌惮之色。
别说文臣觉得不可接受,就连赵佶都发现此时的高俅,耀眼得有些刺目。
他并不希望尽快平息风波,但如果借此机会提升皇城司的权柄,那倒是不错,微微颔首:“高卿家临危受命,朕心甚慰,此案就交予你处理,不要令朕失望,也不要令群臣失望!”
大宋朝堂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皇城司提点高青天,躬身下拜:“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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