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烈并不在京兆府,也不在家里,而是在乱葬岗。
这里在京城之外,尸体遍地,腐臭冲天,每一步都可能踩到三四具尸体。
今日张远博一家的尸体都已经被丢在了这里,无论他的罪名是否成立,人已经死了。
无论他们的罪名是什么,张烈都知道,全部是假的。
他找了许久,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找到了自己的母亲也找到了姐姐。
姐姐已经全身溃烂了,郑年并没有时间去救她,也根本没办法去救她。
张烈将三人的尸体放在了木推车上,又在将要离开的时候看到了一副肉驱,他知道那是谁,这个身材在京城都是不多见的,况且他的手上还有上一次去梧桐寺求回来的手串。
是胖子。
张烈目无表情走向深坑,将他的身躯从坑中刨了出来。
胖子满身血污,白净的脸上没有表情。
张烈将他背了起来,尽管沉重,尽管他可能走不了几步,却仍将他背了起来。
推着推车,缓慢的行走。
他似乎忘记了疲惫,只是觉得气力不支的时候索性趴在地上,让胖子肆意蹂躏自己的后背,甚至希望他伸出手来抽自己几个耳光。
可是胖子仍旧那样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张烈抓着胖子的领口怒道,“你他娘不是京城百晓生吗?你算不到和你有关系?你算不到有人要来打你的主意?为什么不跑!为什么!”
胖子回答不了他。
歇息了许久,再次背起胖子,推着推车,如此反复,终于过了十里坡,走到了约定的地方。
此时的张烈,已经满身的泥土,整个身躯像是掉在了臭水沟里,又被泔水淋了一身。
任谁也不可能猜得出,这个少年就是曾经张远博家的公子,官拜从四品,号京城才子的张烈。
两个大汉此时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见到张烈前来之后,立马起身,对着张烈作礼,“公子。”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张烈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胖子从他的背后滑落,摔在一旁。
“公子,为何不和我们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哪怕是从头来过,未必不可能重创于大周!”一人道。
张烈摇了摇头,“我要留在京城。”
另一人道,“京城之内鱼龙混杂,如今根本不可能生存的下去,若是身份再被发现,很可能……”
“我要……留在京城。”张烈的声音很坚定,这是他第一次出现这样的表情,也是第一次如此坚定一件事情。
不可更改。
二人相视一眼,叹息道,“既然如此,公子,保重。”
二人推着尸体离开,从月光下走入了黑暗的树林之中,消失在了眼下。
张烈就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谈坐在了地上,深吸了几口气,越是呼吸,他的声音越是颤抖,直到最后竟是呐喊了起来。
声音响彻天地。
随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吐在了地上。
面容已经被泪光浸湿,恍如隔世。
昨日,父亲还有说有笑,约定等那祭祀大殿建成之后,带着他上去观摩一番自己的杰作。
可是今日,便已经阴阳两隔。
张烈痛心疾首,思绪越想越是觉得愤怒,他用拳头敲打着地面,扇着自己的耳光。
愧疚,愤怒。
忽然,一具尸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张烈猛然站起身,看向那具尸体。
正是方才接走自己的父母遗骨的汉子!
再次转头看来,另一名汉子的尸体,也在一旁。
而自己的父母和姐姐仍在推车上。
胖子倒在推车旁边。
张烈怔怔望向不远处,嘶吼道,“你们……你们……你们如此赶尽杀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江灵素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落在了张烈的身后,单手持剑,冷笑了一声。
随后,五名锦衣卫从四周出现,将张烈围在了中间。
“张远博在朝中还是有些党羽的,如果任由你活下去,终究会对我们不利。”江灵素一步一步走向张烈,缓缓道,“对不起了张公子,不是很疼,一下就好。”
张烈站在原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虽然害怕,这一次他却没有退后,而是挺起了胸,“好,来杀爷爷试试,锦衣卫的狗!来试试!”
江灵素的剑很快,也很准,当她的剑点在张烈眉心的时候,张公子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她的剑并没有刺入张烈的眉心,反而是翻手一扣,以长剑顶在张烈的脖颈上,脸色大变,将他揽入身前。
周围的五个锦衣卫,竟然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
脖颈处,都是血痕。
“谁!”江灵素问道。
“哈哈哈哈……”张烈大笑着,“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恐是那阴魂不散的冤鬼,被你们害死的忠良!现在来找你寻仇了!”
张烈见江灵素胆怯,直接将匕首向身后一划。
江灵素根本没有想过张烈有这个胆量,就在她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外界之时,匕首滑入了她的腹部。
“嗯!”江灵素闷哼一声,立刻抽剑刺向张烈。
当!
长剑被挡了下来。
被一把通体琉璃刻翠的剑鞘拦了下来。
那剑鞘明亮就像是黑暗之中的希望。
一袭少女的身躯柔然飘落,挡在张烈面前的时候,江灵素满目狰狞,她捂着腹部的伤痕,“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不能活着了。”少女嫣然道。
江灵素还没有反应过来,清脆的光芒依然如一道翠绿色的流星,一闪而过。
甚至在她倒在地上的时候,都没有明白,这一剑到底是如何刺出,又如何回到那翠绿的剑鞘中的。
少女回过头,将佩剑挂在身上之后,抄起了手中的笛子,满怀着微笑道,“不必谢我。”
“额……我……”张烈有些傻了,“请问姑娘芳名。”
“不便告知。”少女道,“现在东城门还能进去,将你母亲、姐姐和这个胖墩墩埋了,带着父亲回去吧,若是时间赶得急,还能救得活你父亲,如果赶不在天亮之前到善恶寺,就没救啦。”
“我……我父亲还有救?”张烈懵了。
“去找郑年,你父亲当然还有得救,如果找不到他,那自然是没得救。”少女眨巴了下左眼,转身向黑暗之中走了去。
张烈回过头,立刻开始就地挖坟。
现在距离天亮还早,时间还来得及。
草草将三人埋葬之后,张烈立刻走向皇城,趁着外城的城门刚刚打开,他便推着老爹的尸体走了进去。为了躲避门口的值守,甚至将父亲的连刮花了些,且将泥土和沙泥糊在了他的脸上。
车子推在善恶寺门口的时候。
一众正在吃舍粥的人都懵了。
郑年老妈也懵了,径直走了过来,问道,“你这是……”
张烈顾不得那么多,却又不敢在门口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为了进善恶寺,想了个办法,直接大吼着,“大善人啊,大善人,全城都知道你是好人,如今我穷困潦倒,父亲昨日病故,我要卖身葬父啊……”
“可怜的孩子啊……这点银子给你,去将父亲埋了吧……也不要你卖身,孩子……多可怜的孩子啊……”老妈眼窝子浅,看到如此可怜的孩子,当即动了心,拿出了三吊钱递给了张烈。
张烈尴尬地捧着钱,“我……我饿了……要不带我进去吃点饭?”
老妈又去拿了一碗粥,“吃粥,粥好!”
张烈哭地稀里糊涂。
老妈看着张烈哭的这么惨,她也跟着难受着啜泣,泪流满面,“这孩子……唉。”
“大善人,我去你家做长工吧,也能有个收入。”张烈苦苦哀求道,“我现在就能进去做工!”
“小伙子,我看你这也有伤,不必做甚长工,你每日都来我这儿吃粥,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都有!”老妈看着张烈如此可怜,大发善心道,并将他拦在了外面。
张烈哭得更惨了。
老妈也跟着哭得更惨了。
天就要亮了。
郑年出了门蹲在门口刷牙,看向了这边,歪着头问道,“唉?娘你干嘛呢?”
张烈看到郑年那一刻,如释重负,连忙跑过去将郑年抱起来嚎啕大哭,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爹还有得救,快!”
郑年连忙放下碗,带着张烈的父亲,进入了善恶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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