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龙府,镇国寺。
自从叛军攻破宣化以来,整个升龙都变得人心惶惶,作为国都,这座城市有六十万人口,而且农业人口不足三分之一。
在安南搞均田,农民是得利了,可城市人口,不但没有得利,还受到了影响。
失去了权贵对于经济的带动,升龙府内的贸易量陡然下降,依靠工商业维持生活的居民,生活严重受损。
升龙府城内的百姓,可不管你均田是对是错。
他们只知道,因为明军,因为黎维宁,一切都乱套了。
隐约间,民怨沸腾。
镇国寺方丈以惠大师听着信徒们的抱怨,微笑着予以安抚,告诉他们困难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佛主会保佑你们的。
不得不说,他的语调拿捏的很好,让信徒们听着很安心。
方丈说了很多,仔细想想,又不记得方丈说了什么,但这没关系,反正方丈是在给他们赐福,待他们献上对佛主的供奉,佛主一定会普渡他们。
明明日子越是难过,生活越是拮据,信徒们投进功德箱中的银钱却越来越多。
方丈微笑的看着一切,就好似弥勒佛一样,虽然事后会清点,但多年以来的习惯,还是让他喜欢估算每个人投进去的银钱。
五两,八两,才三十文?黄金?不错!
这个……银票?
等信徒们捐完善款,都离开之后,方丈上前打开了功德箱,找到了刚刚疑惑的那张纸,结果根本就不是银票!
方丈脸色一黑,倒要看看哪个信徒敢如此放肆!
拿起纸张,就要看写的内容,结果刚扫一眼,就神色凛然,将纸张收入袖中,跟看门的僧人说道:“今日不再接受供奉了,让信众们回去吧。”
“喏。”
僧人们开始驱离信众,但信众依依不舍,苦苦哀求。
方丈匆匆赶到六合塔上,见塔上果然有人,便出声问道:“你是何人?”
“后黎朝翼郡公,郑检。”
一袭白衣的青年书生傲然而立,报出家门,方丈想了会,才疑惑道:“清化府郑家?”
“正是。”
黎维宁这个后黎朝的皇帝虽然是阮淦拥立的,但他们这个政权势力最大的却是郑家,郑家封了十个公候,而郑检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所谓的翼郡公,则是因为他是阮淦的女婿,才有此爵位。
一个流亡政权的公爵并不值钱。
重点是郑家的根基,黎丕当初会带兵拥护黎维宁,就是因为郑家在背后推动,黎丕看到了后黎朝还能依靠南方地区,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郑检是阮淦的女婿,在郑家也是未来的家主。
气度尊贵,非同小可。
方丈不敢轻视,便认真询问:“郑公子信中所言,要见万行祖师,这不知是何处得来的消息?祖师不是已经坐化几百年了吗?”
郑检轻笑道:“既然已经坐化,你何必如此紧张的来见我?”
“放心吧。”
“我是得了南京的消息,来找你的。”
听到南京,方丈顿时松了口气,他这些天其实一直在等南京的消息,可迟迟没有使者过来,如今郑检来了,就妥当了。
方丈知晓叛军的背后是南京在支持,倒是不虞郑检的身份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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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即带郑检进入了六合塔的地宫当中。
“没有想到塔下还有这番世界。”
地宫很大,就像是华夏王朝那些皇帝的陵寝一样,但布置要更加玄妙一些,郑检对玄学涉猎不多,但也能看出许多布置都有讲究。
在知晓万行还活着的时候,郑检也是很震惊的。
但进入地宫以后,他就明白了,他甚至怀疑,万行真的还算活着吗?
地宫最中心的位置,有一个水银堆积的池塘,在池塘的中央有一个金色的莲座,在莲座之上,是一个皮包骨头,消瘦无比的老僧。
方丈在将郑检带到此处后就离开了。
而郑检则第一时间捂住了鼻子,也有点想离开,水银有毒,这一池塘水银,让郑检很不自在。
莲座之上的老僧缓缓睁开眼睛,郑检一下子就被那双眼睛吸引,心神一个恍惚,随后惊吓的后退了一步,他看着自己身上有金黄的光芒冒出,如烟气一样汇聚,竟是成了一条龙……
郑检天生聪敏,第一时间就猜到了缘故。
“我……有龙气?”
他有些忍不住狂喜,连水银可能会挥发到空气中的毒性都不顾忌了,而万行那如同砂子摩擦般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莫氏代后黎,你代莫氏。”
“有国运两百年。”
郑检一听两百年国运,顿时兴奋的想要呼喊出来,然而,老和尚的下一句话直接给他淋了一盆冷水,那龙也缓缓消散,他说:“若无张执象,理当如此。”
然而,是有张执象的……
郑检很清楚大明对安南的策略变化,就是因为张执象,而且从事实来看,万一大明真的在安南实现均田,那么安南以后就永远都是大明的领土了,不会再有任何自治、自立的可能。
那样,他又何来的龙气呢?
郑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若是要将未来扶回正轨,我该如何做?”
万行和尚淡然的瞥了郑检一眼,没有回答,反问道:“南京因为老僧的原因,让安南有一份独立自主,你认为是凭什么?”
郑检想了下,说道:“凭两点。”
“其一。”
“祖师还活着,安南僧侣皆听您的号令,而安南全民信佛,乃佛陀之国,您能号令僧侣,您才是安南真正的主人。”
“其二。”
“祖师您佛法无边,南京忌惮您。”
万行低声笑了笑,笑声十分可怖,他笑道:“佛法无边?佛法无边我用得着坐在这里,不死不活?大暑之世以前,便是通天修为,又能做什么?”
“青龙榜上,代代都有宗师,便是对上第十,我又有几分胜算?”
“想要跟南京诸公对话,个人修为纵是高到张三丰那样,也只有三分管用罢了。”
“南京与我共治安南,根由是在人心上。”
“安南的百姓不信孔子,信释迦牟尼,这才是根由。”
“而我,只不过是活得久,有威望,能够当那个僧首罢了。”
郑检有些明悟,他说道:“可张执象在改换人心,他不仅让百姓不要信孔子,也不要他们信佛祖,他试图让百姓……信他们自己。”
“他想铲我们的根!”
“但他不可能成功,百姓已经怨声载道了,他们根本就不支持张执象,他们只是迫切的想要将一切恢复到明军到来以前。”
“人心,在我!”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