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不仅蛮荒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夏地的局势也变换极快。
北地的秋季并不像南方大多数地区一样风调雨顺,而是各种灾害连绵不断。
首先是发酵已久的大旱,水利工程年久失修,无法引水灌溉,秋收只是减产还尚属挨挨饿就过去的事。
但紧接着的蝗灾,彻底将北方的秋收推向绝境,赤地千里,有的一县一郡都是颗粒无收。
存粮吃完吃树皮,树皮吃完吃草根,最后连第二年的种子都吃了。
这下就彻底没希望了,什么都没得吃,只能背井离乡,成为逃荒的流民。
“治平中兴”那几年积累的元气,早就耗尽了,现在地方官府没有足够的存粮,如何救灾。
官员们不约而同将流民赶出县域,防止他们祸害家乡,流民越聚越多,最后成了流民潮。
最后的结果反而是每到一地县城,县衙必须拿出粮食让他们吃一顿饭喝一碗粥,这样流民才肯离开。
但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特别是有野心家挑动的时候,那事情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流民周良在流民群中宣扬县城内的粮食很多,只是县太爷不愿意拿出来给他们吃,号召大家继续讨粮不要再流浪。
于是第二天在流民们的要求下,县令也为息事宁人赶快送走他们,再赈济了一次稀粥。
如此,也坐实了周良的说法,县城内确实是有足够粮食的。
第三天,流民还没走要求再喝一顿粥,县令哪里肯当冤大头,紧闭城门,不理流民们的诉求。
第四天,第五天……
每当流民们想离开前往其他县城求食时,周良带着一伙人就会阻拦,说县太爷不会看他们饿死,明天一定会有粥喝。
当连续几天之后,县令依旧没放粮,而这时想离开的流民因为太久没吃东西,已经走不动道了。
夜深人静之时,周良不知道从哪拿出一袋麦子,煮了给大家每人分食一口。
他自称乞活王,宣布继承上一任乞活王王嘉的遗志,势要将“求活路,均田地”进行到底,为流民们谋个活路。
乞活王的名号,豫州大地上谁没听过,每个人都对那位想带着大家求活路的乞活王尊崇不已。
现在这一口麦子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命,破城途中可能会死,不破城一定会死!
由此,周良使人点燃火把,于县城四周摇旗呐喊乞活王回来了。
县城震动,畏惧乞活王威名,大多衙役县兵不敢守城,偷偷逃回家中。
周良抓住机会,以一简陋云梯先登,随后破城。
全城大洗三天,不分贫贱,只要是钱粮全部给我拿出来。
如此又得县城流民三万,周良聚众十万号百万,一路就食向洛都方向进发。
流民越聚越多,周良的势力也越来越大,他虽没中过秀才,但也在私塾度过几天书,懂得一些书中道理。
他不同于王嘉真想推翻大虞,周良想的是挟众求招安,这才一路朝着洛都求食。
到兴平四年九月底,周良已经席卷一郡之地,期间和郡兵打过一仗,险胜。
还因此建起了老营,有精壮干卒五千,成为他裹挟百万流民的资本。
乞活王!名号太响亮了,起码对于洛都的朝堂公卿是如此,治平年间被围城三月的噩梦实在难以忘怀。
出兵赈灾,无论哪一样,总得有粮食才行。
中央朝廷的那点仓粮还不够养活洛都人,哪里能发下去出兵赈灾,官员们自己吃什么。
朝廷有难找丞相,这是众人的共识,但丞相却给了一个惊得太后都出面了的建议,迁都!
豫州虽然位于天下腹心,但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纵是富饶繁华,连绵多年的天灾人祸下来,底蕴精华也都耗尽了。
最关键的是,洛都也要没得吃了,虽然不调动京城驻军去平叛,但给前线输送的钱粮还是不能少。
不然再度兵临洛都城下,这谁顶得住。
豫州无法供养朝廷,那就去一个能够供养朝廷的地方,镐京。
镐京位居关中,而关中是雍州核心,乃北方少有的安宁之地,一直都在朝廷的控制中,输送了不少钱粮给洛都。
“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贸,沃野千里,蓄积多饶。”当实掌朝廷的丞相应鸿羽,慷慨激昂的在大朝会之下说出这等话语时,太后带着小皇帝无奈点头了。
再被围一次洛都,谁知道已经年过四十的丞相还能否退敌,朝中又有谁能再当一次夜袭敌营的英雄。
十月十五,洛都传召天下,定镐京为西都,皇帝即日西幸!
想被招安的周良傻眼了,怎么朝廷被他吓跑了?我去找谁求官啊。
朝廷偏居西北,对天下各州的掌控力顿时下滑一大截,野心家们伺机而动。
首先是北地诸侯并起,郡守州牧,乃至将军,都互相争夺地盘。
朝廷不仅不站在公平的角度判责,反而完全偏向实力强盛的一方,礼崩乐坏。
比如泰山郡大饥,有乱兵抢夺百姓粮食。
泰山郡守查证后指责手镇守将军纵兵作乱,名兵实匪,这一状就告到了御前。
但朝廷却斥责泰山郡守不能安民,没有及时上缴赋税,对镇守将军好言安抚,甚至赐银千两。
如此明晃晃的告诉你,有兵才是王道,天下哪有不大乱之理。
荆州的局势也因朝廷的各项举措更加混乱,州牧姬允对于荆南完全失去掌控,甚至荆北南阳郡也有些听调不听宣。
堂堂一州州牧能直接掌控的地方,居然只有南郡江夏郡两郡之地。
荆南有多混乱呢,简单的说就是各县各郡都互相看不对眼,谁也没资格命令谁。
彭庆不用说,全占桂阳郡,现在已经攻占湘郡大半,和湘郡太守处于僵持中。
永山郡则是被一分为二,郡丞赵闫父子占据郡城及以南城池。
新任郡尉吕高驰以替郡守报仇,讨伐叛逆为名义,占领郡城以北,并控制了永山郡和郎陵郡之间最重要的通道,定南关。
郎陵郡守田奉也是有拥兵自重之意,本来他就想割据一方,但被不知道哪跑出来的团练使李隆给制住了。
在无伤占据沅南之后,李隆还沿沅水而上,占据了迁陵县和酉阳县,一跃而为四县的最高领导人。
如此郎陵郡沅水以南四县全握在了李隆手中,剩下沅水以北的郎陵、零阳、永顺三县则是控制在田奉手中。
四县对三县,看起来是李隆占据了优势,但具体实力对比肯定不能这么看。
因为迁陵和酉阳两县太过偏远,位于郎陵山脉附近,官府的实际控制范围只有一座县城,在当地的影响力还不如当地某些和獠人交好的大户。
两县控制人口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万人,潜力极小,在没有花大力气治理之前,可以说给李隆带来不了任何支持。
所以李隆连当地的县令都没更换,完全保留原有的领导班子,只是每县派驻了一个团练使从事外加一个商队。
这团练使从事就是李隆的代表,负责监督当地施行的政令是否与团练使衙门一致。
而商队也确确实实是做生意的商队,不过里面多了一些精干人手,名曰负责护卫商队。
商队主要就是和獠人做生意,有专门负责沟通的人员,他们就是第一批投靠李隆的各家族次子。
在洛都朝廷西迁后,许多大户都纷纷下注,即使目前李隆成事的可能还不大,但也有许多送庶子次子来的家族。
所以李隆现在的幕府中,低级人才完全不缺,甚至还有多余的派往迁陵和酉阳。
谁在收复獠人的过程中立功最大,谁就有能担任两县的县令,不问出身不问功名。
七品县令,哪怕是个穷县,那也是这些没有出头之日的少爷们最好的选择。
据李隆目前所得反馈情报,在两县最为活跃,冒险亲往山中獠人山寨最多的不是穷苦读书人,反而是这些少爷。
当然还有一伙人不需要护卫,反而独来独往出没山中,他们就是传播城隍信仰的庙祝。
迁陵和酉阳太过偏远,哪怕在沅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城隍,于两县也没人虔诚信仰。
就连城隍庙也都是李隆让商队强行所立,庙立了但还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在人口上,李隆所据四县就比不上沅水北岸,也就是有城隍神庇佑,粮食产量勉强能比。
为什么说沅水以北才是郎陵郡的精华之地,因为产粮。
郎陵零阳全处于南方少有的平原地带,甚至有人称这为零阳平原。
即使这个平原很小,但它依旧是平原,以前每逢大灾之年,整个郎陵郡就指望着零阳小平原的粮食过活。
田奉占据郡治经济繁盛之地,还不缺粮不缺人,总体实力上来说是高过李隆一截的。
要不是李隆动作太快,田奉怎么着也得出兵过江干预一二,哪有如今“划江而治”的局面。
沅南县衙,现在的团练使衙门,李隆正和几个心腹议事。
“主公,探子有报,对岸动作频繁,夜晚有兵卒驾小船过江试探。”张定安对李隆躬身禀报道。
李隆正拿着毛笔练字,他虽然从小习练书法,但怎么也达不到大家水准,这也是他父亲李呈唯一欣慰的事。
李呈还真有点害怕自家这独子十全十美,那样的人一定会遭天妒,福寿不多。
听到张定安说的这个消息,李隆连笔都没停顿一下,反而一边写一边说道:“这是第几次了,第四次了吧,该试探够了。”
“要不是州牧一直不明文回应承认您的身份,哪里会给田奉那老小子这般借口。”李虎愤愤不平道。
早在半月前,李隆派去护送魏儒至江陵的人就回来了,但州牧那边一直不给正式承认。
要不是魏儒全家都在李隆手上,李隆真怀疑是不是魏儒没向姬允转达他的意思。
现在看来,姬允是想维持某种平衡,不想谁一家独大。
因为目前荆南就处于这样的怪异行事,说混乱吧确实混乱,到处都在打。
但混乱中也有一种奇怪的平衡,湘郡太守孙奇水困守郡城,顽强抵抗彭庆,彭庆一时不能拿下。
永山郡赵家父子弑杀郡守寇文德,占据郡城,但却放跑了郡尉吕高驰,让他得以聚兵抵抗。
郎陵这边李隆和田奉也是相似的状态,谁都没有破局。
这样一来,姬允就有充足的时间去招募士卒,训练水军,待合适之机出兵夺下荆南渡口,平定四郡之地。
只是姬允也不想想,荆南这几家,又有谁会让卧榻之侧睡上一只猛虎。
只要有一丝机会破局,都会牢牢地抓住。
而田奉就抓住了李隆抛出的这个时机,有一段隐蔽的河道,李隆并没有派人防守,甚至连巡逻兵卒都没去过。
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那段河道能够让大军过河,其实田奉这样想也完全没错,那处河道甚是隐蔽,就连常年过江做生意的商人都不知道。
要不是有田奉账下谋士献策,田奉也不知道一年当中,沅水有几天很特殊的枯水期,那就是十月下旬中的几天。
大部分人的认知中,枯水期都在十二月至二月,但沅水十月有几天枯水会很规律的出现。
这几天大部分河道都不会有什么变化,而田奉谋士所指的那段河道水流量会大大减少,不驾船都能涉水通过。
田奉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喜,表面上和李隆打口水仗,指责李隆捏造团练使任命,擅自干涉地方民事政务之类的。
但背地里却派人偷偷侦查河道,看看那段河道的水流量是否真的会大幅减少。
一旦真能通过大军,马上渡河突袭一举拿下沅南县城,生擒李隆,割据郎陵就不再是梦了。
两边之所以一直没打起来的原因就在与这条堪称为江的大河,很多郎陵人也称它为沅江。
郎陵没有水师,过河全靠小船,一旦被对岸提前发现,半渡而击就是灭顶之灾。
“邹县令,你看田奉这两天会渡河吗?”李隆停笔,朝一直沉默不语的邹温喻问道。
“以属下对田奉的了解,他野心大性子急躁,一定不会错过这等天时。”邹温喻虽然低调,但给出的答案却十分明确。
李隆见邹温喻如此识趣,大声笑道:“哈哈哈,邹县令不愧是最先支持立城隍庙的远见之士!做好准备,我们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田奉相信自己的谋士不错,但他却不知道谋士是从哪个渔夫那得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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