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官吏多次邀请,可淳于意还是居住在了原先的驿舍,并没有搬家,淳于意哪怕是在长安,也是闲不下来,时不时就要去长安医馆,看看有没有什么病患。
起初这里的医馆令还挺厌恶他的,认为这厮是没事找事,你都不是本地的医官,还时不时来这里会见病人,莫不是来砸馆的??
可那恶劣的态度,在这几天里却迅速得到了改善,当淳于意走进医馆的时候,这里的医者们纷纷起身,笑着让他坐在了上位,寒暄问候,模样格外的亲切。
当初那位叫嚣着让他尽快滚回齐国的医馆令,此刻满脸堆笑的样子更是显得有些滑稽。
在这些时日里,淳于意整日面对这些笑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从不合群的医者,到如今长安众人吹捧的贤医名医,只过了几天而已,大概是因为刘安组织了几次医者会议,对淳于意又极为的尊重,导致这个传闻迅速传开,淳于意的地位更是直线提升。
淳于意倒是没有在意这些,照常的给自己的患者们看病,到了黄昏,见到再也没有患者了,淳于意这才返回。
刚刚走到自己临时住宅的门口,就看到有人从墙壁上翻了下来。
翻下来的自然是刘安,开心的正要高歌,勐地抬起头来,看到了站在面前的淳于意,两人都沉默了许久。
“丈人啊,我在这里等候许久了,不见您回来,故而想看看您在不在府中....”
刘安拿出了一个相当蹩脚的理由,淳于意深吸了一口气,嗯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府邸,刘安跟在了他的身后。
走进了内院,缇萦正在收拾阿父的那些草药罐子,看到阿父和刘安一同进来,脸色顿时羞红,什么也说不出来,转身就回了内屋。
淳于意坐在上位,刘安穿着朴实,站在他的面前,这次,他不是以太子的身份,而是以女婿的身份前来,故而连舍人都不曾带来,淳于意也没有再将他当作太子来对待。
“你若是想要迎娶我的女儿,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你...只是,希望别让她受了什么委屈...她早年失母,我又在外奔波,未能照顾周全...”
淳于意只是说了几句,眼眶就有些泛红。
刘安急忙说道:“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她。”
“阿父设立了家宴,便让我亲自来邀请您和缇萦前往,一同赴宴....”
“那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呢....”
“该准备的我都已经替您准备好了,您跟着我前往家宴便好。”
淳于意也不敢拒绝,带着女儿便上了车,刘安徒步跟在了一旁,车走的很缓慢,刘安则是笑着与淳于意攀谈了起来,刘安不如他阿父那般的健谈,可好在,刘安读过的书很多,同时也很杂。
他几乎什么都读过,就连医学的书也有很多涉猎,这是因为黄老学说跟医家本来就很近,这一点,黄老学说倒是没有胡说八道,黄帝内经曾将两个学派紧紧捆绑在一起,黄老之士也是懂得些医术的,虽然可能达不到淳于意这种地步。
刘安长与理论,说起那些医书的内容,那是侃侃而谈,听到淳于意都是一愣一愣的,淳于意也迅速上钩,开始跟未来的女婿谈起了医学的知识,缇萦坐在后方,只是乐呵呵的看着他们俩。
当马车赶到皇宫的时候,淳于意已经跟刘安聊的很舒畅了,刘安没有想到,自己这个老丈人居然藏得这么深。
淳于意从怀里拿出了一些泛黄的纸张,递给了刘安。
“这都是我的医治记录,你看看...这都是我遇到的最困难的一些疾病,医治起来极为棘手....”
刘安接过这珍贵的就诊记录,认真的翻看了起来,他发现,其中居然有好几例不治身亡的,刘安瞪大了双眼,有些狐疑的看着面前的老丈人。
“您这是....”
刘安见过将疑难杂症记录下来的医者,可从来没有见过记录的如此详细,如此多,甚至还记录医治失败的。
要知道,医者们都是很害怕出现这样的情况,一旦救治失败了,就会全力隐瞒这件事,免得影响自己的生意,躲躲藏藏的,不敢用太烈性的草药。
他终于知道淳于意为什么那么快能被判刑了,你这自己都留着证据,哪怕淳于意尽力了,可这东西在外人看来,那就是淳于意害了人的性命啊。
淳于意认真的说道:“这是为了避免再有人效彷这样的医治办法,造成伤亡,我抄写了很多份,送到了各地去,就是让他们不要再尝试这样的办法....”
不知为何,刘安心里勐地对面前的老丈人升起了一股敬意。
刘安向来是很高傲的,心里很难会真正佩服一个人,淳于意认真的说起自己这几个失败的救治,甚至是那个诬告自己杀人的病例,神色悲痛,言语里满是自责和愧疚,刘安也颇为触动。
别的不说,自家这外戚,算是好的。
“我也让其他医者将这些发给我,可是他们不肯,我教了不少弟子,可其中有几个却不愿意再教弟子了....”
“胶东国那边不许我过去看病,他们说我在那里无偿救治,会影响当地医馆的名誉,就把我给赶了出来...”
两人聊着天,来到了皇宫门口。
淳于意此刻却有些拘束了起来,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刘安拉着他和缇萦,一路朝着长乐宫走去,边走边安抚道:“不必拘束,我阿父是个不会拘束的人,我大母也很喜欢缇萦...很想要见见她。”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淳于意反而更加害怕了。
还没有走进殿内,淳于意就听到了那张狂的笑声,那笑声听起来就很是硬气,中气十足,殿外有甲士正在巡逻,淳于意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太子走进了殿内,走进去之后,他甚至都没有敢抬起头来打量,只是行礼拜见。
“哈哈哈~~何必多礼,都是亲戚!来,坐!
”
刘长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淳于意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很快就将他拖到了自己的身边,又让他坐了下来。
淳于意这才看向了周围,皇后,太后,乃至几个夫人都在这里,还有代王,以及两位年龄不大的双生子。
果真是家宴。
“哈哈哈,不曾想,你我居然成了亲家!”
刘长指着缇萦,想说什么,偷偷往衣袖里的纸张看了一眼,这才说道:“是系,对吧,你以后就是朕的儿媳了,若是安欺负你....”
“咳咳,阿父,缇萦,缇萦。”
“对,对,是缇萦...反正若是安欺负你,你找这几个...这是皇后,可以为你母,这是太后...”
在刘长说话的时候,几个夫人乃至太后都是在打量着缇萦,各自神色不同,曹姝看起来要威严一些,没有平日里的和气,而太后就不同了,吕后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得说道;“难怪安整日念叨着,却是如此美人,来,坐下来。”
平日里慈祥的曹姝此刻看起来很严肃,而吕后看起来却意外的慈祥,缇萦就坐在了吕后的身边,吕后询问了几句,几个夫人加入,顿时聊了起来。
而刘长也不理会她们,跟淳于意聊着天,宴席里摆放着各类的美食,刘勃那竖子只顾着低头勐吃,看的两个双胞胎弟弟都眼馋,不由得哭了起来。
虽然是双胞胎,可两个竖子的性格却不太相同,刘赐好动,闹腾,根本闲不住,跟他阿父一个德性,而刘良就要乖巧很多,也很老实。
吕后对这个孙媳似乎很满意,笑呵呵的拉着她的手不松开,询问一些很简单的事情,然后听着她的回答。
其他几个夫人也是本着考察的意思,但是没有太强的敌意,唯独曹姝,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我说亲家,孩子也都老大不小了....”
“我们定下他们的婚期,三年之后成婚,你觉得如何啊?”
刘长正在说着,淳于意却没有反应,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面前那颤颤巍巍的走动着的双胞胎,刘长有些生气,“我与你说话,你怎么还不理会呢?!”
淳于意急忙转过头来,问道;“陛下,那位公子能否让我看看呢?”
刘长一愣,点了点头,淳于意抱起了刘良,把了脉,反复的查看,而这操作,让宴席的氛围顿时寂静,雍娥变得非常紧张,不安的看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吕后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这是...怎么了???”
“陛下,您这个孩子血气不足,心脉微弱,是挺不过十岁的....”
那一刻,刘长暴怒,却又生生忍住,“那该怎么办呢?”
“我有药方,按着药方吃药,及时补血,可以救治,还好发现的早,发现的早啊....”
淳于意的脸上满是庆幸,连忙寻找了起来,吕禄送来了笔墨,他草草的写下了药方,递给了刘长,雍娥抱着刘良痛哭了起来,曹姝急忙安慰,刘长也是松了一口气,再看身边的人,那眼神就有些不同了。
“夏无且都没有看出来的问题,你却能看出来....”
“夏公擅长伤创,如这般内在疾病,是难以看出来的....”
刘长看向淳于意的眼神都带了些敬佩,而雍娥则是急忙拜谢,连带着吕后,眼神里都有些惊愕,她笑着问道:“缇萦可曾跟你阿父学过医术啊?”
缇萦认真的说道:“学过一些,但是达不到阿父的程度...”
“哈哈哈,往后我们都不需要太医令了,身边就有了...”
吕后对医家也没有任何的偏见。
最后,吕后为他们指定了婚约,设在三年之后,作为正妻来迎娶,同时又商谈其余方面的细节,当淳于意离开皇宫的时候,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就这么要成婚了。
刘安笑呵呵的送他出来。
“丈人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呢?缇萦还会陪您很多年的...”
“我主要是...这长安...”
淳于意说着,神色有些迟疑。
刘安此刻的心态却已经不同了,“丈人,您尽管去,无碍的,过去我曾不理解,您明明有着更好的办法,却为什么采取最笨的一种,看了您的书,我大概明白了,您是走实践的,空谈对您来说,确实没有什么意义。”
“您放心去吧,缇萦就跟在您身边,照顾您,等到婚期已满,我再与她成家。”
淳于意心里的石头落地,他还是解释道:“我不是远离权贵,只是地方拜谢,病者更多,更苦,且没有人愿意医治他们....”
“我明白的。”
淳于意跟着女儿回到了家里,茫然的坐了许久,缇萦也不知该如何劝说他,可看着女儿,淳于意却笑了起来。
“往后,我想给谁治病,我就可以给谁治病了!”
“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看病了!”
缇萦忍不住笑了起来,“明明是善事,阿父却说的如此凶狠。”
淳于意疼爱的看着面前的女儿,笑着说道:“这也是托了你的福啊,我可以去胶东国那边了,那边近海,百姓有疾者多,却一直都不肯让我去治,我这次去,看谁还敢拦着我!”
缇萦再次发笑。
“女儿啊,太子是个好人,太后也很喜欢你,我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只是我有些舍不得你啊。”
“阿父,您休要这么说,距离成家还有很久,而且就是成家了,我也会时常来您身边,请您不要这么说。”
“那可不行啊,你一旦出行,那就是皇后出行,弄得县城不安,谁还敢找我来看病啊。”
淳于意开着玩笑,又抿了抿嘴,“这些年里,我辞去官职,也不用心耕作,让你们挨饿受冻,也没能照顾好你们,如今你也成家了...却没有可以补偿的机会了。”
“阿父,您治病救人,乡野的人看到我们都跑过来询问您的情况,常有人拿着吃的送到家门口,您让我们也跟着您受到了这么多的尊重,怎么会是受苦呢?”
“你心仪的人在长安,我却要因为自己的事情带着你离开长安....”
“我在阿父的身边就很好...无碍的。”
淳于意没有再说话。
次日,当缇萦早早起来,准备好了饭菜,去叫阿父的时候,却迟迟没有等到他出来,缇萦着急的进去,却只是看到了一封书信。
“我前往胶东国治病,不必担忧,我已派人告知太子太后,可以暂且陪伴太后,保重。”
总共也就一句话,寥寥草草。
缇萦看着手里的信,却不由得落下了眼泪。
在长安外的道路上,一头驴正拉着车缓缓朝着东边走去,车上坐着一个奇怪的老头,身边摆放着各类的书籍,一路走还在不断的观看着什么,乡野的百姓好奇的看着那驴车和老人,窃窃私语。
里正查看了他的证件,确定这不是个罪犯后,方才离开。
老头却看着周围那围观的众人,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
“可有患病者?可以领着我过去,我不收费用的.....”
........
“这叫啥?”
“此唤作温室,我们用火在作物瓜果周围点起,只要有足够的火焰,哪怕是在其他季节,也能种植出瓜果,只是这作物,就有些困难,我们还在想办法解决....”
刘长站在试验田之前,看着这耕地外修建修建了个房,脸上满是惊愕。
他也搞不懂这些农家到底是在做什么,大概是因为被梁国那边的农家给比了下去,这些人发了疯的一样开始折腾新东西,如今成效最显着的就是这个叫温室的。
这是在室内进行种植,然后不断的在室内燃烧柴火,提供热量,从而让瓜果在不适宜的季节里也能生长,他们还准备将这个技术运用在作物之上。
而搞出来这个东西的,就是农家的董安国。
按着史料记载,最早的温室瓜果是出现在汉朝,专门提供给君王,并且也有学者认为董安国失传的农书里就记载着相关方面的东西。
刘长似乎改变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看着一旁脸色黝黑,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弄弄烟火味的董安国,刘长也忍不住的摇着头,“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用柴火来耕作,简直闻所未闻啊。”
董安国擦了擦脸,笑着说道:“臣去过很多地方,臣发现,越是温暖的地方,瓜果生长的越好,故而就想到这会不会跟温有关,因此就尝试了很多办法,最后发现,这确实能使瓜果迅速生长...”
“臣还在尝试着将这种理论推广出去,运用在其他农作物之上....”
刘长忍不住的点着头,看向了一旁的栾布。
“朕给你举荐的人才,如何啊?”
“陛下所举荐,自然是大才。”
“哈哈哈,往后你要多任用这些农家之人,若是他们有更加大胆的想法,也不要阻止,让他们去做!”
“唯。”
“嗯,朕也会时不时来你们试验田里看看....考察你们的工作。”
栾布面有难色,“陛下啊,您再多来几趟,这研究成果都得被您吃没了...您吃的不是瓜果,那是农家的政绩啊,您一口下去,就毁人家一年的政绩...”
“哎,你们不都是记录下来了嘛?朕吃几个,怎么会影响那么多呢?而且你看这瓜果被烟火熏得,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呢?朕这是效彷神农,尝百草,这都是可以立庙当成圣人来祭拜的,你知道吧?”
ps:当奉义说大海特别好看,住在海边码字会特别有灵感的时候,我相信了他的鬼话,来到了这海边,结果,我昨天想买点吃的喝的,发现最近的超市在十几公里之外,滴滴都找不到,杜绝了我所有外出游玩的可能。
我勐地惊醒,这厮把我安排在海边,分明就是为了将我困在这里码字啊,为了不让我外出玩,居然欺骗我这个二十五岁的老同志,等着吧,等你去新疆游玩,我给你丢沙漠里让你码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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