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从不存在完美的学派。
儒家诸多学派,各自都有优点,当然也有自己的缺点。
公羊派在后世也是享有很高的名望,因为其勇勐,敢打,暴躁的作风而深受后人的喜爱,但是公羊派的弊端也是不能忽略的,这些人是儒家学派里最大的一批神棍。
大概是因为公羊学派的道理是口口相传的缘故,从他们一开始,就带了些不同与寻常儒家的色彩,就例如麒麟,论语里对麒麟捎带一笔,而公羊派却对麒麟进行了详细的探讨,并且提出了麒麟的形象,所代表着的意义,人家说麒麟是为了劝谏君王,而公羊说麒麟是因为他们觉得真的有这么一个东西。
他们还很喜欢算、卜,他们很重视天命,这种趋势发展的越来越勐,到两汉末期,他们几乎就变成了玄学,都称不上是儒学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进行占卜,任何天地异象都要与庙堂挂钩,学问变得越来越难懂,神神叨叨的,从而在古今经文之争里落入下风。
甚至连史书都受到了他们的影响,通篇都带上了一些神话色彩。
而不太被人所看得起的谷梁派,被认为是软弱的谷梁派,反而轻视这些过于玄幻的东西,曾多次要求禁止淫祀....所以说,每个学派,都或多或少的存在着缺陷。
胡母生已经领着堪舆家离去了。
张不疑催促的很紧。
胡母生为人谨慎,虽然公羊学派在他手里迎来了一次大发展,但是他还是不许这些学者们有太多破格的行为,还能压得住,可是如今,他离开了长安,正在得势,快步发展的公羊学派顿时就坐不住了。
这些人暴躁,勇勐,对任何东西都是如此,儒家一直都觉得自己与黄老还存在着差距,不能急着对他们宣战。
可公羊不这么想啊,他们听闻麒麟的传闻后,顿时拍起了大腿,好机会啊!干他个犬入的!
麒麟并不重要,其实,他们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而已。
哪怕就是听到山里出了个三条腿的狗,他们都会上书,跟黄老争一争,这群莽夫是不愿意等待的。
可这种带整个儒家下水的行为,让部分人非常的不爽。
当申培领着弟子们来到太学里公羊学派的讲课点的时候,这里的人是真的不少,浩浩荡荡的,此刻他们正大声谈论着麒麟的事情,兴致勃勃的说着如何对黄老进行大反攻。
看到前来的申培,那几个为首的大儒非常的高兴,急忙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申培公终于到了!我们一直都在等着您!”
开口的这位,唤作左咸,他跟着胡母生学了两年多的公羊,可这次的麒麟事,却并非是他一个人所挑起来的,而是不少公羊协力所推动的,左咸只是因为在他们之中的学问较高,故而被推到了为首者的位置上。申培的脸色并不好看,看着这些满怀激动的公羊们,他忍不住询问道:“听闻诸位获得麒麟,证明圣天子在世,我是来这里看麒麟的。”
听到这句话,那些原本还在笑着的公羊们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
左咸也是有些诧异,“申培公,麒麟之传闻,并非是公羊所传,乃是民间之风闻,我们这里怎么会有麒麟呢?”
“你们这里居然没有??我看你们各自书写文章,对麒麟的描述可谓是相当的细致,还以为麒麟就在你们这里呢!”
“陛下可是说了,要我们将麒麟献给他,任何人都不得私藏!”
“你们不能因为看到麒麟是仁兽,就藏起来不献给陛下啊!”
左咸惊呆了,“申培公,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私藏麒麟?!”
不只是左咸,就是其余公羊此刻也有些生气,私藏麒麟??这是个什么话??
申培却皱起了眉头,对着他们训斥道:“你们莫要再隐瞒了!我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那些说麒麟的人,告诉我,他们只是看到奇异的兽,是你们告诉他们,那是麒麟,麒麟的相貌,特征,也都是你们所告知的,还极为详细...陛下给与我七日,让我去抓麒麟,我找来找去,最后发现,只有你们这些人是真正见过麒麟的,那麒麟肯定就是在你们这里!
”
“那麒麟可是仁兽!是应陛下而显世的!你们这些人,怎么敢将仁兽藏匿起来?!你们是何居心?!”
诸多公羊沉默了许久,居然无言以对。
左咸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申培公啊,这麒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的意义啊...这种事,是不能深究的。”
“怎么会不重要呢?非常的重要!”
“陛下听闻麒麟的消息,那可是激动坏了,吵着要见麒麟,证明自己的盛世,他现在就是要亲眼看到麒麟,然后向群臣来展示....他已经下令摆宴,七日后就要召集群臣,给他们看麒麟...你们赶紧将麒麟拿出来,让陛下观看!”
左咸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有麒麟的传闻,自己再为陛下造势,陛下美滋滋的接受不就好了吗?找什么麒麟啊??这是正常人会干的事情吗??
他沉默了许久,无奈的说道:“申培公啊,我们这里是真的没有麒麟啊....”
“麒麟哪里去了??”
“我....”
左咸索性也就不再隐瞒,问道:“申培公,麒麟有没有,您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清楚什么啊,我又没见过,反倒是你们,你们见过麒麟,你们应该清楚它有没有啊。”
申培挥了挥手,“好了,我不与你们多说,陛下下了令,任何人都要遵从,陛下大费周章的,若是你们不将麒麟献给陛下,那可就是要承担陛下的怒火了...陛下一旦发了火,可莫要忘了张越武最他们的下场!
”
申培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在返回的路上,他的弟子们也有些好奇,他们本来都做好了与公羊学派大打出手的准备,为了能打好这一架,他们从早上开始就养精蓄锐的...怎么又不打了呢?
“申培公?不是说要去抓贱儒吗?为什么不动手呢?他们虽然好恶,可人数少,未必是我们的对手啊!”
有弟子握着腰间的利剑,很是疑惑的询问道。
申培骂道:“莫要一听到什么事就嚷嚷着要动手!你们是儒生!不是什么市井游侠!不要动不动就要拔剑相向!做出的事情要对得起你们所读的书!
”
弟子们急忙低下了头。
“老师说的对!”
申培这才说道:“我们的祖师虽然将诸派称为贱儒,但是也不鼓励我们彼此的争斗....公羊就是再混账,那也是我们儒家,怎么好对自己的同门出手呢?这样会引起儒家更强烈的内斗,是不对的,我们要通过其他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些人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让他们远离这些谶纬之思想...没有什么让他们自己意识到过错更加有用的。”
“他们现在肯定都开始焦头烂额了,等他们前来认罪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帮他们一把...”
有弟子狐疑的询问道:“那若是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的过错,置之不理呢?”
申培勐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剑,“那就得帮着他们来反省了!
”
正如申培所说的,公羊学派这里,此刻是一片四寂,众人都慌了神,一言不发,再也没有了方才那般热闹的场景。
“私藏麒麟??陛下真的觉得我们私藏麒麟??”
有年轻的士子急忙起身,“陛下若是见不到麒麟,定然大发雷霆,我们还是赶紧去找麒麟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师兄就往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找什么麒麟?麒麟在不在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也有人解释道:“麒麟是不会主动出现在世人之前的,据闻麒麟每隔四百年才会出现一次...这次他出现了,想要请来,肯定就要等四百年了...”
“你说的很好,下一位。”
众人一时间都拿不出一个具体的方案。
主要是他们也没有想到,陛下居然会如此较真,以当今陛下这好奉承的性格,得知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开心的听从自己的上书,为麒麟立年,从而确定儒家的主导地位吗?怎么还非要去见什么麒麟呢?重要是麒麟吗?不应该是陛下的德行吗??
左咸此刻彻底慌了神,这些公羊们有些是半路出家,有些则是才读了一两年。
胡母生又不在,他们顿时就犯了难。
他们也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有人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找公孙君来帮我们想办法?”
他们所说的公孙君,乃是公孙弘,在这些时日里,公孙弘彻底开始了自己的逆袭之路,告知了众人什么叫大器晚成...他在县衙完成了三连跳,跳到了内史府,在今年又从内史府跳到了御史府,成为了正儿八经的三公府官员,三公改制了,可御史并没有动,依旧是监察百官的庞然大物,公孙弘虽然不过千石,可听闻他深受御史大夫的喜爱,估计这庙堂迟早是有他的一席之地的。
左咸却摇着头,“当初我们要上书的时候,他就曾反对我们...我们那时没有听从,现在出了事,如何好找他帮忙呢?”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公羊里有名的大儒...况且他在御史府,有这个实力,我们自己身死倒是无碍,可不能让学派蒙羞啊...”
在众人商谈了许久后,终于决定还是要去找这位大儒求助。
.......
“仲父,这是这个月的弹劾名单。”
“我认真的看过了,其中只有三份弹劾是准确的,其余几份要派人继续调查,而这三分,可以直接捉拿了!”
刘安将一些文书递给了刘恒,认真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些时日里,他一直都跟随在刘恒的身边,也跟刘恒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刘恒大概也是有心要培养他,常常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来处置。
听到他的处置结果,刘恒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收起了那些东西,询问道:“你近日内有些忙碌啊?”
刘安苦笑了起来,“仲父,不是我静不下心来,是有人不愿意让我静心啊...这些公羊群起而攻之,欺人太甚。”
刘恒眨了眨眼,“那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出手呢?”
“因为孝道?你完全可以自己不出面,在暗中授意那些黄老之士,如此一来,倒也不会让你自己背负什么不好的名声,也不至于在办公事的时候还要偷偷去看那些学术报纸啊...”
刘安平静的说道:“黄老与儒家之争,这是学术上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身为大汉太子,我不该亲自插手这些事情。”
听到刘安的回答,刘恒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容,“不错,有长进,安啊,我问你,你觉得高皇帝该属于什么学派呢?”
“高皇帝不属于任何学派,只有学派在努力的去适应他。”
“不错,那你又属于什么学派呢?”
“我同样不属于任何学派,黄老学派属于我...我不会等着学派来适应我,我会让黄老变成最适应我的学派,因为黄老包容,包括万物,且容易更改....”
刘恒轻轻拍起手来,“你一直都是将学派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主业,这让我很是担心,如今听到你的这些话,我却不担心了,黄老属于你,说的好啊...君王是不能属于任何学派的,一旦君王开始属于学派,那这个学派就要凌驾在君王之上,君王将要被学派所制约,这甚至可能会干扰长期的治国方略,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当学派的利益足够多的时候,他们就会固定下来,不再愿意做出改变,他们会消灭一切想要改变,想让自己利益受损的人,因此,君王要懂得取舍,不能因为一时的功而放弃长远的未来....”
“仲父,我明白的,您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参与这些事情的。”
刘恒轻笑着,忽然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一个官吏。
“公孙弘,你呢?你明白了吗?”
正在忙碌着办事的公孙弘急忙起身,询问道:“公说什么?”
刘恒大笑了起来,“安,你看,这才是真正办事的官员啊,不为外事所动,专心操办自己的事情。”
“我正在与仲父商谈黄老与儒家之争,仲父让我少参与这些事情呢。”
刘安笑着说道,公孙弘恍然大悟,随即朝着刘恒行礼,说道:“请您放心吧,我也不会参与这些,我会安心办好自己的事情。”
“不!”
“你得去参与这些!”
刘恒严肃的说道:“你跟太子不同,你身为臣子,又是公羊之儒,自然是有义务让公羊不要走上歧途,引导他们走向正确的方向,这是你的责任,是不能躲避的,你知道吗?”
公孙弘再次行礼,“我明白了。”
刘恒继续低着头,开始做起了自己的事情,刘安却带着公孙弘走到了一旁,刘安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其实阿父很不喜欢你们公羊的这一套东西,若是你们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十年,你们就会灭亡,整个学派都会消失,彻底的灭亡,再也没有人会看到你们的文章,全天下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公羊学派的弟子,甚至都没有人会说出公羊学派的名字,这样的结局是何其的惨澹啊,你们不能再这样做了。”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公孙弘一愣,随即说道:“固然是走上了歧途,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吧...天下治公羊学派者何止上万人,便是没落,也不会如此迅速...殿下说的还是有些过了...”
刘安摇着头,“哦,你是误会了。”
“我是说,若是你们再这么搞,还故意恶心我,等到我登基的时候,我就会将你们全部都杀了,把你们的书都烧了,谁再提起公羊两个字,我就要将其诛族,所以会很迅速,大概三四年吧,就能让你们完全消失....所以我说的并不过,你要好好考虑啊,做人不能只看眼前,还得考虑后果是不是?”
公孙弘被吓了一跳,悚然的看着刘安,“殿下宅心仁厚,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如果那些人来找你,你就代替我跟他们说一声就好了....我倒是宅心仁厚,可是我麾下,也有些不太听话的人啊,就比如说那个张夫,前天他还找到我,说要领着军队血洗了你们公羊...我劝住了他,我还没有登基,怎么能这么搞呢?你说对吧?还是要好好劝说一下你的同门啊,让我继续当个宅心仁厚的储君,你们也安心搞自己的学问,如何啊?”
公孙弘再次领命,这一次,他的神色显然就严肃了很多。
在不远处,正在低头办公的刘恒聚精会神的处置面前的文书,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交谈。
公孙弘做完一天的工作,刚刚回到了家,就看到了那些挡在门口的同门们,那一刻,大概是想起了太子的话语,他勐地一个哆嗦,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摊上大事了!
”
l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