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啊....”
梁王刘恢一脸急切的出现在了刘长的面前,刘恢还是一如既往,圆滚滚的身材,只是比起从前,他也显得年迈了一些,白发明显多了不少,只是走了几步路,就已经是气喘吁吁的,整个人如同一个破风箱,从喉咙处发出令人不安的噪音。
刘长还没有言语,刘恢却已经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刘恢的眼里满是悲伤。
吕后与其他孩子们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多好,尤其是梁王刘恢,吕后对他的意见极大,总是认为他不成器,甚至觉得他没有一点刘家人的样子,整日就跟着那个宠妾眉来眼去的,实在招人痛恨。
刘恢平日里也绝对不敢出现在吕后的面前,但是此刻,他是发自内心的悲伤,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将会给弟弟带来多么大的创伤。
就如刘恢所想的,弟弟平日里那明亮的眼神变得有些暗澹,那身材仿佛也消瘦了一些,眼眶有些浮肿,看着弟弟的模样,刘恢再也忍不住了,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年幼的身影,正哭诉着自己是如何遭受三哥欺负的,刘恢将他拥入怀里,“长...你若是想哭,你就哭,无碍的,我一直都在....我一定会照顾好你。”
刘恢没什么才能,可对刘长的感情却是最直白的,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弟弟的疼爱。
而刘恢也知道,若是没有这个弟弟,他早就活不到现在。
刘长这一次却并没有哭泣,他只是轻声说道:“让兄长担心了...我无碍的。”
兄弟两人相拥了许久,刘恢终于松开了他,刘恢很想为弟弟做些什么,可他发现,自己居然是这般的无能,什么都做不到,他沉思了许久,方才说道:“今年梁国大丰收,粮食产量突破了过往所有的记录,晁错真的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梁国家家户户都有粮食了,甚至还有心思往外贩卖粮食....粮价极为稳定,为了避免损伤农民的利益,我们收购了不少粮食,稳定住了价格。”
“真好...有兄长和晁错在梁国,我是安心的。”
刘恢又说道:“晁错本来也想要来....他说自己乃是陛下的舍人,无论身在何处,都不会改变,他很想亲自来陪伴在陛下的身边,可是我让他留下来了....我想,你可能会更想看到梁国大丰收,百姓富裕的景象...再多的劝慰或许也比不上这个。”
刘长点点头,“无碍,晁错已经向庙堂请了假,梁国有很多事要操办,不只是粮食的事情,他留下来办事,我也放心。”
刘恢便又去拜见了刘恒,刘长示意刘恒带着他去拜见刘乐。
两人离开了,刘长沉默了片刻,看向了一旁的吕禄。
吕禄此刻的精神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吕后驾崩之后,整个吕家都有些坐不住了,他们不只是失去了主心骨,甚至是失去了保护伞,没有吕后的吕家,是否还能继续自己天下仲姓的威风,这实在是不好说。
过去那些嚣张跋扈,面对诸侯王都敢吐口水的吕家人此刻都慌了。
就连刘恢那个向来霸道的王后,在刘恢出行之前都表现的极为恭顺,不敢有半点的无礼,平日里的跋扈更是消失不见。
吕禄接过了吕家的大旗,虽说这旗本该是让吕产来抗,但是吕禄的地位显然要更高,官职不大,却是皇帝的心腹,吕产是比不上的。
可是这个当家人的位置,并不是那么好当的,这还没过去几天,各地的吕家人所写的书信几乎要将吕禄给淹没了。
他们大多都很惶恐,惊惧,生怕过去做的事情遭受到报复。
当然,他们也有不少事情需要吕禄帮忙的,例如一些当地官员在吕后驾崩后就改变了对他们的态度,抓捕了他们的子弟,查封了他们的产业等等,对这些事情,吕禄都选择沉默不语,还是先将姑母的后事操办妥当,然后再去一一管理。
吕禄急忙站出来,“陛下。”
“备车,前往太子府。”
“唯!
”
这是自太后逝世后,刘长第一次主动外出,吕禄强忍着心里的悲伤,令人准备好了马车,带着皇帝离开了皇宫。
朝着太子府走去,吕禄忽然开口询问道:“陛下是准备让位与安?”
吕禄知道,刘长一直以来都很想要外出开海,只是因为长安里依旧有让他挂念的人,方才迟迟不曾前往,而此刻,困着皇帝的枷锁荡然无存,其实,很多大臣们都非常的害怕,因为过去皇帝很多荒唐的举动,都是被太后给压住了的,可此刻,谁又能管的住皇帝呢?皇帝现在是没有任何限制的,群臣都担心他会乱来。
面对吕禄的询问,刘长平静的说道:“还没到那个时候。”
“我只是有些事要交代给他。”
吕禄没有再多问什么。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太子府的时候,这平日里热闹的太子府也显得格外沉寂,那些门客们都消失了,前来开门的还是卫文君。
卫文君发现是皇帝前来,急忙行礼拜见。
吕禄看了看周围,问道:“此处的人呢?”
卫文君无奈的说道:“太子让他们都回去了...说是想独处一段时日。”
吕禄没有再多说什么。
刘长走进了此处,两个人迅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正是刘迁和刘彻,两人显然都是哭过的,因为年龄太小,他们没能参与到太后的葬礼中,但是他们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已经到了这个年纪。
“大父...”
刘迁扑进了刘长的怀里,顿时哭了起来。
刘长抱着刘迁,轻声哄着他,“无碍,无碍,莫要哭泣,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此呢?”
对比刘迁,刘彻就要沉稳很多,尽管眼眶泛红,却没有哭闹。
刘长放下了刘迁,从身上摸索出了些零嘴,递给了两个人,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就走进了内屋里。
“滚!
都给我滚出去!
!”
刚听到脚步声,刘安便暴躁的怒吼了起来。
太后的逝世,对刘安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刘安是被大母抚养长大的,而大母又格外的宠爱他,虽然在他年长之后,因为他身份的特殊,大母藏起了宠爱,对他也严厉了起来,但是两人的感情,依旧是比别人都要深厚很多。大母忽然逝世,刘安很是愧疚,因为在最后的那段时日里,他并没有能去陪伴大母,他整日都在忙碌着。
他的那些事情还没有忙完,而能看到他展示成果的人却已经没有了。
刘安直接变得自暴自弃,干脆放下了所有的事情,将自己关在了内屋里,闭门不出。
门客们想要劝谏的,也都被他给赶了出去。
听到刘安暴躁的咆孝声,刘长一顿,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走进了内屋。
刘安举起手来,还想要谩骂,可是当他看清楚面前的人,却再也骂不出来了,匆忙的跪坐在了刘长的面前,低着头,保持行礼的模样。
刘长并没有追究他方才的无礼,只是坐在了他的身边。
“将头给我抬起来。”
刘安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
刘长迟疑了一下,方才开口说道:“安啊,莫要悲伤....你大母此刻还在看着你呢...她是不希望你如此伤心的...虽然你大母没有明说,可我想,她心里肯定死非常思念你的大父,思念她的阿父,阿母,还有兄长,好友....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我也是如此啊。”
“每天早上起来,我都会很伤心,因为我很思念那些已经逝世的人。”
“到了我这个年纪啊,死亡就不可怕了,我思念我的阿父阿母,我的兄长,我的贤臣们....我真的很想再跟他们见面,想跟阿父试一试臂力,跟萧相比一比兵法,跟留侯比试剑法,跟曲逆侯比骑术,跟夏侯将军比算术,还有周昌,我很想跟他辩论一番...他也是个口吃...”
“在这里阿,她只有我们这俩个亲人,可是在那个世界里,她有很多很多亲人,有很多想要见到的人,你不知道,你大父大母相处的可和谐了,从我记事开始,两人恩爱有加,相敬如宾,相亲相爱,格外感人....”
“想来,高皇帝现在大概是开心坏了,又可以开始恩爱的生活了....”
“所以,勿要如此悲伤,那些逝世的亲人们,他们都会默默的注视着你,都会帮助你...庇佑你。”
刘安擦起了眼泪,“这是谁人给阿父说的?”
“如此有道理的话,当然是乃公自己想的。”
刘安笑了一下,又揉了揉双眼。
刘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管是谁第一个说的,反正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那这句话就是我的....你难道觉得没有道理吗?阿母在世的时候,常常对我说,死亡不过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阿父不怕,我阿母也不怕,我怎么会害怕呢?我只是舍不得他们....但是,我迟早也会被埋到他们的身边,安啊,等我逝世之后,你就假装把我埋在安陵,然后再悄悄的埋在长陵好了,我想陪着父母...”
刘安再次被刘长给逗笑了,“这不合乎礼法。”
“管他妈的礼法呢,礼法是给我们办事的,还能限制住我们吗?”
父子俩安静的坐着,刘安沉默了许久,忽然喃喃的询问道:“阿父...真的有死后的世界吗?”
“等我死了就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看我有没有托梦吧,若是托梦了就有,如果没托梦就没有。”
“那大母托梦了吗?”
“托了,给我骂的狗血淋头...阿父和阿母合伙来一起骂来着...我忍不住就醒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就是昨晚吧,阿母骂的最狠,不过我实在记不清她骂了什么,就记得我很生气,起来后我就将吕禄给打了一顿。”
刘安再次被逗笑,鼻涕泡都险些冒了出来。
刘长认真的说道:“儿子啊...我们这一生还会经历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但是,我们不能总是沉浸在这种悲伤之中,那些逝世的人,我们一定不会忘记...可我们的目光也必须要盯着前方才是....没有什么能压垮我们刘家人,没有什么能压垮我们华夏...我们血液就带着这些东西...再多的痛苦,也无法让我们停下来...阿母走了,我往后就只剩下了归途...但是吧,我是不服气的,我特么还要干出一番大事来。”
“我要坐着大船,从南边一路朝着西边出发...我要征服每一个我所到达的地方,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大汉的威名...我要给西边的人来个狠的,让他们做梦都不敢朝着东边张望...等到你继承大位,或许就能看到无数使者,口里赞颂着大汉的威名,千里迢迢的来拜见,到时候啊,你就可以傲然的说,这都是我阿父的功劳!你可不能吞了我的功劳啊!”
刘安坐在阿父的身边,听着阿父的讲述,眼里似乎有着无数的期待与憧憬。
“阿父,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当然会有,有什么事是乃公办不成的呢?”
“不过,你得保证,不能吞了我的功劳,对了,文字的谥号要给我。”
刘安双眼通红,人却一直在笑,“阿父现在就开始担忧谥号的事情了....”
“你个竖子是什么样的,我心里最清楚,你对文字也是垂涎已久吧,不过,说好了,文是我的,武你可以自己拿着用...”
“不要害怕谈论什么死亡,这都是必然的,你大父不怕,你大母不怕,你阿父也不怕,你怕什么呢?对吧?”
刘安点着头,慎重的说道:“好,文字给阿父。”
刘长继续说道:“说起来,其实我很想现在就出发,不过,这样对你不太公平,我会帮着你将国内的事情稳定好,另外,我不会将位置直接给让你的,这样会导致很多的问题,不过,我若是要出海,国内的大事反正都会落在你的身上,你与皇帝没有区别了...嗯,你的能力,我还是很信任的,比起皇帝,我更想当一个将军...往后啊,你就在长安监国,我就出去打仗去...”
刘安沉默了许久,问道;“阿父准备什么时候走?”
“怎么?这么迫不及待的想送我走??”
刘长瞥了他一眼,随即说道:“等国内太平了再说吧,我这次来找你,就是为了给你铺路,你不要再待在府邸里了,出去吧,各地的诸侯王和国相郡守之类的要来了,除非是那些脱不开身的,按理来说,其实都该前来,但是吧,我不想耽误太多的国事,你大母若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反对,国事最重....那些人就由你来迎接吧,往后就是你来与他们对接了,各地的郡守与你关系倒是不错,现在在再处理好你这些长辈们的关系,往后我走的时候也就不担心了。”
刘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走之后,定然会有不长眼的跳出来,给你说什么那些老臣不听话之类的,别听那些人放屁,老臣们不会为难你的,你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你有足够的威望,足够的实力,而且我也会吩咐他们,若是真的出了事,你就派人来告知我,我会来帮你的。”
刘安再次开口说道:“我只是担心,我做不好这些...阿父,我永远都比不上你的,你的成就太高,我达不到那个水准...我读的书越是多,就越是能发现你的强大,你的眼光比任何人都要长远,我所能窥探的,不过是万分之一,这就足以让我惊愕,我就怕丢了您的颜面,没有治理好大汉,弄出很多的事情来...”
刘长摇着头,“这其实都怪我。”
“你从出生开始,就非常的优秀,你有着很杰出的天赋,没有人能比,都说那个董仲舒有天赋,可是在我看来,他也不如你...因此,我一直都很害怕,你会养成自负,自大的性格,所以一直压着你,让你不断的经历挫败,想让你变得谦逊,你现在已经非常强大了,或许你自己都不能发现...这几年里,你所做的事情,我想挑出点问题来,都变得很难,我找不出理由,就只能编造一些理由来揍你,骂你...”
“不要这么自卑,你可是刘长的儿子,还是他最有天赋,最聪慧的儿子...任何东西,你一学就会,最令我惊讶的是,先前你观看我教刘勃剑法,没过多久,我就看到雷被用出了相同的剑法,我询问他,他说是你告知他的...这套剑法,我当初都用了足足一年的时日才记清楚招式变化...你这就离谱,看一眼就记住了...甚至你还不是亲自练的...”
“你给我说实话,你私下里是不是练过剑法??”
刘安笑了起来,“阿父,我就是学问上有点成就,哪里知道什么剑法?”
刘长忽然一掌噼向了刘安,刘安一瞬间竖起了手掌,结结实实的挡住了这一击,刘安急忙收手,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疼的龇牙咧嘴。
刘长骂道:“果然如此!
!你这竖子!
给乃公藏私是吧?!”
刘安苦笑了起来,“只是偷偷练过,并不高超,怎么敢在阿父面前拿出来丢人现眼....”
“滚蛋!
!”
“给我滚出去迎接你那些长辈们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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