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奥林的穿越舰上往往有几个高等级舱位是始终空着的。往返于奥林的穿越舰的舰长们对此心照不宣——那是留给真正有头有脸的绅士们的。
作为殖民地中的高级官员和大贵族,这些真正体面且有崇高地位的绅士们偶尔会有无法预约于自己身份相称的紧急公务或者私人旅行需求。而作为一条穿越舰的舰长,为这些绅士们特意留出至少两个房间,以供乘客可以得体舒适的旅行也是一种义务。
但是,今天纽萨尔上来的具有高贵身份的乘客人数有些多。在萨米尔美人号上,两个房间分别被分给了两位提前上船的伯爵先生。这让萨米尔美人号的舰长很有些无奈——在准备出发前一分钟,两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登舰了。
纽萨尔的纹章管理处处长先生和拉法耶特侯爵两人登舰,这可是件大事。但船上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客舱了——最近这段时间,纽萨尔的不少有钱人似乎都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得知了同盟正在对纽萨尔虎视眈眈的消息。几乎每一天从纽萨尔出发前往其他地区的穿梭舰上都是满员状态。
好在身份非常高贵的侯爵先生和这位局长并不是非常在意环境,他们非常愉快的同意了“将船长室作为休息室”的提议,然后让护卫们去了二等舱。
“但愿这样的事情就只会发生一次。”在船长室里,拉法耶特侯对着伯恩局长开了个玩笑,“在我的印象里,历史上恐怕还没有哪位侯爵需要像我一样,在短短二十年间三次面见皇帝陛下。”
“热心党和暗卫们的交战是第一次,萨尔公爵被处死之后是第二次。”伯恩非常认真的掰着指头数了数,然后使劲点了点头,“这么一看,您确实是最近三百年以来,高级贵族里唯一一位。”
“你看,比我觐见陛下次数更多的,恐怕就只有萨尔瓦多了。”拉法耶特侯笑着说道,“唯一的不同是,我确实不会拉起一支舰队去攻击奥林。如果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杜尚上校恐怕会直接把我捆起来押送到您手里。”
伯恩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起一杯红茶喝了一口,“我一直很好奇,您和男爵先生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中级贵族和高级贵族之间的关系,很少有你们这样的——在我看来,你们似乎更像是朋友而不是附属的关系。”
“当然不是附属,我可不至于把杜尚这样的人当成属下。”对于伯恩的提问,拉法耶特侯爵很有些“得意”,他笑眯眯的拿出一颗纸烟放在嘴边点燃,然后对伯恩说道,“您大概是没有见过十几岁的杜尚,这小子那个时候可不是一般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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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令人怀念的老时光”里,当时还没有继承父亲爵位的拉法耶特和已经成为了男爵的杜尚绝对算不上是好朋友,事实上,这两个人在求学时期就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死敌”。
纽萨尔上的唯一一所大学承担起了几乎所有高级贵族子女,以及贵族们本人所需的教育工作。圣萨尔大学本身水平还算不错,但由于大学只招收16岁以上的学生,于是……那些从来没有经历过“集体生活”的贵族和贵族子弟们就总是能搞出点“花活”来。
比如拉法耶特,他就在圣萨尔大学里折腾出了一个“生命诗社”。
所谓“诗社”只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这样的组织比较容易获得教授的认可。而他们的实际“业务”主要是聚会、喝酒、跳舞以及打猎。
生命诗社的活动得到了大量贵族们的欢迎,毕竟这个组织是未来的侯爵先生搞出来的东西。要是在这里能和侯爵先生搞好关系,那对以后的社交和其他工作当然是极其有益的。
愿意走文艺或者政治路线的贵族们绞尽脑汁试图加入生命诗社,而杜尚所在的具有悠久历史的“圣萨尔预备军官协会”就受到了极大威胁。这种老牌协会当然不至于面临什么“入部人数不足濒临废弃”的命运,但预备役军官们确实觉得生命诗社很碍事。
人人都跑去参加什么舞会了,预备役军官们的武装巡游和作战演习就会缺乏参观者。这非常不利于预备役军官的招募——如果不把帅气好玩的一面展现给贵族们,陆军或许还能够通过培养低级军官维持自己的指挥体系,海军面临的挑战却大的离谱。
作为协会会长,杜尚不止一次的在公开场合表示过自己对生命诗社的不满。而被点名批评的拉法耶特则同样不爽——一个男爵,一个预备役海军军官不懂得自己的理想这很正常,但明明不懂却还要横加批判,这就很让人生气了。
生命诗社是一个贵族们提前联络感情的场所,但同时也是拉法耶特实现自己的“夙愿”的工具。侯爵家和奥林的林业部关系密切,而拉法耶特本人之前的家庭教师也来自于林业部。受到自己老师的影响,拉法耶特的“政治思想”非常接近于沙哈拉特学派。
这个学派认为,社会运行就像是自然运行一样分有层次。皇帝陛下自然是最高等级的猎食者,整个社会中所有的参与者都是皇帝陛下“养分”的来源。而整个社会运转的意义,就是支撑皇帝陛下。
出于这个理念,沙哈拉特学派主张让贫民和自由民获得更加宽裕的发展空间,并且积极限制贵族扩张。
只有让更多的贫民和自由民成为这个社会中“更高层次”的参与者,他们才能够更容易的成为皇帝陛下的养分来源。
“肥硕”的仓鼠比如健壮的鬣狗更适合作为狮子的口粮。
而作为沙哈拉特学派的信徒,拉法耶特极其热衷于贵族酒会、毫无意义的诗会沙龙和奢侈的消费。倒不是因为他自己喜欢这些,而是因为这样的举动能够渐渐改变贵族们的“目标”。
让他们沉迷于这样花费巨大且毫无意义的行动里,贵族们的消费和奢侈最终能够反馈到贫民身上。毕竟那些金钱总要有个去处,而作为最底层的工作参与者,贫民和自由民们总是能分到好处的。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政治理想,拉法耶特本人对于杜尚这样准备走军事方向的贵族很有些看不上眼——这不还是鬣狗在试图壮大自己,成为截取贫民供养皇帝陛下的贼?
两人和他们所代表的协会组织始终处于半公开的对抗状态,直到一次暴风雪爆发之后,拉法耶特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过于简单了。
暴风雪中,生命诗社的六十二名成员一起凑出了两千金镑,作为救济贫民和自由民的资金。而杜尚的预备役军官协会则拿出了四台蒸汽骑士,十二匹蒸汽马和大量工具,从垮塌的村庄里挖出了两百多名贫民。
生命诗社的两千金镑,一共为六十名贫民提供了临时住所。而杜尚的协会前后救助了超过八百人。
“你的想法很不错,但是不够实际。”在救助结束之后,杜尚带着安德罗妮和拉法耶特私下会面了一次。作为杜尚的发言人,安德罗妮毫不客气的批评了一顿拉法耶特,“贵族的工作绝对不能只是出钱而已,你们掌握了比贫民更多的知识、具备比贫民更强大的行动能力。在这种时候,出钱有什么用?还不是都被人贪污赚走了?!”
“贵族的责任应该和他的能力成比例,你是未来的侯爵,但在灾难到来的时候,你所发挥的能力还不如一匹劣马!”安德罗妮很看不上拉法耶特所谓的沙哈拉特政治理论,“皇帝陛下是最大的猎食者?那他的子民就应当敌视他而不是尊敬他!你什么时候见过仓鼠亲近狮子?”
“贫民是整个帝国的砖块,没有皇帝陛下,他们只会互相碰撞并且最终成为沙子。”安德罗妮高声说道,“贵族应该成为砖块之间的粘合剂,贵族和贫民以及自由民们一起协作,才能让帝国成为皇帝陛下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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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没搞懂。”伯恩听完了这个故事,表情仍然有些困惑,“所以,你们这是成为了‘朋友’?”
“当然算不上。”拉法耶特摇了摇头,“我们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盟友。我和杜尚、安德罗妮有共同的目的,我们都认为应该改善贫民的待遇。但我们的理念不同,他们说服不了我,我也无法说服他们。”
“盟友。”伯恩点了点头,“难怪你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对于杜尚一家和拉法耶特侯爵的关系,纹章管理处内部做过很多种推测。但这些推测都缺乏足够的证据。毕竟这种“基于相同目的,但理念不同的盟友”关系确实比较少见。
“给你们的工作添了不少麻烦吧?”拉法耶特侯爵露出了微笑,“其实,你们完全可以直接来问问我的。”
“说不定以后我们会这么干。”伯恩也笑了起来,他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束缚带,“看起来,我们到了。”
奥林星际降落场外,站满了前来迎接亲朋好友的人们。而一辆没有标志的蒸汽马车突兀的出现在了萨米尔美人号下方。一个红衣邮差站在马车旁,盯着下船的旅客们看着。
“看来我们这次有人接待。”伯恩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待遇,“这可新鲜了。”
“伯恩子爵阁下。”那位红衣邮差看到了伯恩的脸后顿时高兴了起来,“这就是拉法耶特侯了吧?”
拉法耶特点了点头,“是我。”
“奉局长的命令,我来带两位前往总局。”这位红衣邮差拉开了门,对着两人说道,“局长先生有些事情得和你们提前沟通一下。”
“看在我们不需要出去排队等蒸汽马车的份上,好吧。”伯恩笑了笑,主动登上了马车车门。
萨比尔美人号的货仓缓缓打开,一辆黑色的“汽车”从里面开了出来。拉法耶特侯登上马车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那辆汽车尾标,“真漂亮,这就是杜桑德搞出来的那个汽车吧?”
“再过些年,说不定我们就会坐上这种车,而不是爬进马车里了。”拉法耶特侯露出了有些向往的表情,“之前杜桑德说要给我送一辆这样的车,结果我还拒绝了。”
“因为你不能接受自己和司机坐在一个车舱里?”伯恩笑着问道,“你总不至于和那些其他的愚蠢贵族一样,在这种地方还要坚持等级制度吧?”
“那倒不是。”拉法耶特侯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矿业联合体会在我的车辆煤气罐里放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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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金黄色泽的蒸汽马迈步向前,拽着马车向前逝去。降落场距离奥林皇城有一段距离,虽然周围的景色算得上一等一的,但旅途劳顿这种事情仍然让两位乘客很快就睡了过去。
过了大约两刻钟,伯恩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窗外的景色,忽然皱起了眉头。
外面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这明显不是通往皇城的路。
从怀里摸出手枪,伯恩不动声色的敲了敲车窗,“前面在路边稍微停一下,我要去上个厕所。”
马车缓缓停下,伯恩钻出马车车厢后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猛地扑在了那个红衣邮差身上。他用手枪指着对方的脑袋,“你们是什么人?”
“啪!”一声枪响响起,伯恩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一片红色正在迅速涌出。
伯恩稍微晃了晃,然后像是一袋土豆似的直接倒在了地上。
叮叮当当的扳手和钥匙声音响起,舒尔茨拉开了蒸汽马车的车门。
“好久不见,侯爵先生。”他摘下自己的帽子,向着惊恐不安的拉法耶特侯行了一礼,“为了您的生命,请您接下来不要对我说的话提任何问题——我们的时间不多,真正的红衣邮差已经在路上了。”
舒尔茨让开一条路,然后对着那位被伯恩按在地上的红衣邮差说道,“赶紧处理一下,不要留痕迹。”
“知道了,先生。”红衣邮差从地上爬起身来,拖着伯恩的腿向着旁边的森林走去。几分钟后,一场有些突兀的火烧了起来。
“弹头已经回收了。”红衣邮差伸出沾满了血液的手,手掌里静静躺着一枚有些变形扭曲的黄铜子弹。
“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我先把人送走。”舒尔茨夹着拉法耶特,转身朝着道路继续走了下去,稍远处,一辆煤气载重车正停在路边,等待着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上了车后,拉法耶特终于忍不住了提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
“这是帝国的决定。”开车的舒尔茨叹了口气,“侯爵先生,为了把你的命保下来,我已经竭尽全力了——请您务必要相信我。”
他沉默了一会后感慨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而在这场戏剧中,您的位置就只能是观众席。这不是坏事,真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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