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伏波是带着必死之心来的,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有这般的决绝,这是林叶想看到的,也仅此而已。
林叶又怎么可能会真的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去冒险?去拿命搏?
林叶只是让他来看看,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不公道。
聂伏波来的时候确实吓着了,因为他看到在县衙门口立着一排木桩,每一根木桩上都绑着一个人。
最靠近县衙门口位置的那根木桩上,被绑在那的,应该就是袅县的县令宋楼。
聂伏波不识字,所以不知道那人身上挂着的牌子写的是什么。
但他看到大部分百姓都在朝着那个人指指点点,他就能猜到一些。
然后,他的心就开始狂跳起来。
他分开人群往前挤,他想看到那位救了他爹娘,还惩治了恶霸的大人物。
在他家的时候,那位大人物说不是做官的,只是个生意人,当时他爹娘还格外失望。
他当时的想法是,不管恩人是做什么的,生意人也好,做官的也罢,他认定了。
因为他觉得,最起码跟着这样的人去拼闯,不会学坏。
此时此刻,在县衙大堂里。
林叶坐在那正在看着庞大海糟蹋一条还不错的彩尾鱼,庞大海说既然生吃都那么好吃,若是烤熟了的话又能差到哪里去。
冒烟了。
庞大海把鱼举起来看了看,脸色尴尬起来。
烤熟了的话,滋味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但烤焦了就不一样了。
庄君稽坐在一边,他忽然看向林叶:“昨天的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林叶问:“大哥你是说哪里不对劲?”
庄君稽道:“昨天在鱼市,那些人没敢动手的时候,有人把鱼叉朝着你掷过来。”
林叶点头:“是。”
庄君稽:“掷出鱼叉的人,和鱼市的人肯定没关系,而且,也不像是要刺杀你的人。”
林叶:“大哥为何如此判断?”
庄君稽:“我不是判断,我是看到了。”
林叶抿着嘴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基本上都会看起来有点坏。
庄君稽道:“那根鱼叉,如果你不躲,根本不会伤到你,之所以把你肩膀的衣服划开了,是你故意躲过去的,而不是躲开来。”
林叶道:“我让庞大海派人看了看,人群里有几句尸体,都是被人一刀毙命,死的那几个,倒可能是要刺杀我的。”
庄君稽问道:“所以,暗中有人帮你?”
林叶脑海里出现了那个喜欢头戴斗笠的家伙,所以他笑了笑。
当时的场面,刺客们虽然一个劲儿在怂恿,可鱼市里那些人显然胆子还是不够大。
隋轻去的人,在这微弱的火苗上,浇了一些油。
庄君稽问:“这案子怎么查?”
林叶道:“我已经派人回云州,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很忙的石锦堂石大人,再忙也会赶过来。”
庄君稽道:“那还不如让他替你在云州接着忙。”
林叶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哥你什么时候也学坏了。”
庄君稽:“你觉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林叶心说算了吧,我要是不说出答案,那答案就一定和我无关。
他不只是派人回云州去了,还派人立刻赶往歌陵。
事情既然都已经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不利用好,那还对得起那些被干掉的家伙吗。
可是有好几百人呢,总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那些被庞大海带着亲兵干掉的家伙,如果知道他们的死会带来这样的结局,应该在阴曹地府都会恨的牙根儿特别痒痒吧。
这是大案,虽然还不至于和拓跋烈谋逆的案子相提并论,也可以说是仅次于了。
才刚刚上任的三北都护府都护大人,第一次出巡就被伏击围攻......
说实话,就算是陛下觉得这可能是个巧合,满朝文武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巧合。
那些人,会绞尽脑汁的去想,这是谁谋划出来的。
然后绞尽脑汁的去想,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让自己干干净净和这事没有一点关系。
“我派回云州的人,会告诉云州各司衙的官员,这个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我是不会回云州去的。”
林叶道:“所以,现在他们大概已经乱作一团了,每个人都用最大的力气最快的速度去查查,自己和袅县这边有没有什么牵连,如果有,那就尽快斩断它。”
庄君稽:“所以,如果石锦堂足够聪明的话,他得到消息后,不会到了袅县这边再接手,而是在云州就开始动手了。”
林叶嗯了一声。
这个事,虽然不能说是林叶挑起来的,但是林叶搞大的。
所以林叶还得适当的让自己抽身事外,不能让人觉得,他杀人多是因为他报复心重。
做官啊,尤其是做大官,哪有那么容易的。
“就踏实住着吧。”
林叶说完这句话后,看向庞大海:“别玩那条鱼了。”
庞大海立刻把那条烤焦了的鱼背到身后,那鱼都往下掉渣。
“报大将军,我没玩......”
林叶瞥了他一眼:“去,把在外边示众的人犯都带回来,关进牢房里,再找医官来给他们诊治,不能让他们死的太快。”
“是。”
庞大海立刻应了一声,转身跑出衙门大堂,出门就赶紧把手里那条焦炭扔了。
县衙里有一只流浪的野猫,小心翼翼的过去闻了闻那条鱼,它其实有点饿,可是试了几次,还是没能说服自己下得去嘴。
就在这时候,一个亲兵带着聂伏波进来了。
聂伏波看到林叶站在大堂上,正在和那位看起来很文雅的先生说话。
他立刻快走进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恩公,我来了。”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很好。”
只要这个聂伏波敢来,林叶就一定会把他留下。
“给他去找一身衣服换上,先跟着庞大海吧。”
林叶说完后又看向聂伏波:“庞大海在外边收拾那些人犯,你换好衣服去帮忙。”
聂伏波立刻就答应了一声,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
庄君稽道:“这个孩子,眼神里有些东西很让人喜欢。”
林叶道:“那把他大哥你带着?”
庄君稽:“人家爹娘到时候问起来,那位大人物说带你去闯荡了,闯荡的怎么样?他怎么回,说已经闯荡到云州码头卖力气了,还是说闯荡到云州大福狗收垃圾了?”
林叶:“对他来说,这不都是比原来迈了一大步吗?”
他说:“他自己该学会对别人的帮忙不要得寸进尺,大哥你也该学会,不要替别人觉得接受到的帮助远远不够。”
庄君稽:“......”
林叶:“行了,没事你去玩你的吧,我就不接着训你了。”
庄君稽:“谢谢你。”
林叶:“你先把青鸟放下再说。”
林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这个案子要是不翻出惊涛骇浪来,他是不会回云州的。
林叶也是个一般不会猜错事情走向的人,除非是他自己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二十几天之后,远在歌陵的天子,接到了从云州加急送来的奏折。
是的,用军驿,加急,正常情况下从云州送消息到歌陵,也得将近一个月。
军驿,加急,解释起来就是换人换马,每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跑一段后,换人继续跑,昼夜不停的跑。
御书房。
天子的脸色看起来是真的不好看,最起码宁未末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天子脸色如此铁青着了。
这事,别说天子生气,宁未末都觉得确实太过分。
才刚刚到任的都护,就遇到这么大的凶险。
奏折上说,如果不是那十几个亲兵拼死守着的话,林叶可能真的在袅县出意外。
奏折上是这么写的。
“去传须弥翩若。”
天子忽然吩咐了一声。
宁未末明明想到了会是这样,可是听到天子的话,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这事,真的会掀起惊涛骇浪了。
不久后,须弥翩若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进门就俯身行礼。
天子道:“朕让你用最快的时间赶到云州,带上大理寺最得力的人手,你觉得需要多久能把林叶遇袭的案子查清楚。”
须弥翩若立刻说道:“臣才刚刚听闻此事,但臣觉得,这案子不会太快查的清清楚楚。”
天子皱眉:“为什么?”
须弥翩若立刻大声说道:“臣以为,一个区区的七品县令,如果背后没有人撑腰的话,再跋扈,再疯狂,也不敢拿当地百姓的人命不当回事,更不敢连都护大人都敢杀,他有这个胆子,就说明他背后大有人在。”
他看向天子:“臣觉得,要查这个案子,需从云州和歌陵两地入手。”
天子问:“你打算在歌陵怎么查?”
须弥翩若道:“吏部那边,如果这几年内有关于袅县县令宋楼的表功上报,那就说明宋楼背后确实是有人。”
宁未末听到这,心里都忍不住楞了一下。
他想着,陛下,你和须弥翩若真的没有对过词吗?
须弥翩若这话说的,明显是顺着陛下心意来的,是把陛下不方便直说出来的,换一张嘴说出来而已。
须弥翩若在听到这事后,竟然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还说要从歌陵吏部开始查......
你是真不嫌事儿大啊。
天子在此时看向宁未末:“你觉得呢,须弥说要从吏部入手,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
宁未末心说肯定是会啊,如果真的从吏部开始查,那一定是闹得人心惶惶。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的回答道:“陛下,臣以为,就该这么查,既然要查,就要查的清清楚楚水落石出,不能容得任何一个蛀虫继续祸害下去,这样的蛀虫不管是在地方还是在朝廷,都不能留。”
须弥翩若侧头看了宁未末一眼,心说宁大人你能做宰相,果然还是有道理啊......
实至名归,实至名归!
天子点头:“那就查,从歌陵和云州两地查,须弥你就去云州吧,歌陵这边的事,宁未末你来负责,朕要亲自盯着。”
宁未末心里一紧,暗自说了一声大意了。
他进坑了。
他以为是他先来的,他和天子配合着让须弥翩若进坑查案,有问题当然也是须弥翩若的。
谁想到,是后来的须弥翩若和天子配合着,把他推进了最大的那个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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