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风口的城墙看起来斑驳不堪,每一道伤痕,都象征着边军将士的不屈。
就是在样一座城池内,娄樊人却在对冬泊国君报以冷笑,甚至咄咄逼人。
冬泊边军将士们在过去无数岁月中的拼死,在这一刻好像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陈微微坐在玉羽成匆身后,听着娄樊人的喋喋不休,他心中的杀意都快要压不住了。
作为一个玉人,骨子里都满是骄傲的玉人,看到娄樊人这样的态度,他的骄傲已经化作了战意。
如果此时他和玉羽成匆换个位置的话,他早就已经暴起杀人了。
他看向坐在他身前的玉羽成匆,这位少年国君的背影显得有些萧条。
但,也还有最后的几分傲然。
“赫连大人。”
玉羽成匆开口道:“你所说的二十万匹战马,冬泊没有。”
他起身:“如果赫连大人的态度,能直接代表娄樊帝君,那朕现在也无话可说。”
“就算你杀了朕,就算现在就开战,就算冬泊最后灭国,也拿不出二十万匹战马来。”
说完后他转身就走。
娄樊特使赫连奇祁依然冷笑着,并没有阻止玉羽成匆离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冬泊现在拿不出二十万匹战马,别说二十万匹,也许连一半都拿不出。
他也不想一下就把冬泊人逼的不想再谈判了,这只是一个试探。
他现在对冬泊国内的情况,还不是足够了解,他还在等消息。
只要娄樊潜藏在冬泊的人把确切消息送来,那么冬泊人也就没有任何底牌可言。
陈微微跟着玉羽成匆起身,走在后边,他压低声音说道:“娄樊人看起来,也像是在拖延时间。”
玉羽成匆当然看出来了。
说实话,他只是没有赶上一个好时候,如果他这样的人早一些成为国君,也许冬泊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都说时势造英雄,可这能造英雄的时势,对于天下绝大部分百姓来说是灾难。
玉羽成匆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开口就要二十万匹战马,就是想让朕去和他们讨价还价。”
“但朕刚才起身就走,娄樊人就会明白他们要的太多了,朕连讨价还价的想法都没有。”
陈微微点了点头。
有些时候,这看起来威严肃穆的国家大事,其实和生意场上的交锋也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就是互相试探,尔虞我诈。
如果这全天下的生意都是实打实的来做,哪还有什么谈判可言。
我最低多少钱卖,你最高多少钱收,全都如实说出来,做不做得,一目了然。
可是,这不可能。
生意场上谈判逐的是小利,再大的利也是小利,国家与国家的谈判逐的是大利,再小的利也是大利。
陈微微道:“如此看来,我们还有不少时间和娄樊人扯皮。”
玉羽成匆道:“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也在拖延时间,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陈微微道:“备战。”
娄樊是大国是强国,可是之前在冬泊一场大战,娄樊的损失也不小。
况且如此连续开战,娄樊国内也不会那么安稳。
若这一战再打败了的话,娄樊帝君宗政世全的皇位,怕是都不会那么牢固了。
“朕现在只盼着,孤竹大将军宁海棠已经收到了朕的求助。”
玉羽成匆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是朕最后的期盼了,如果连这期盼都没了,朕拖延的时间再久也没有什么用处。”
陈微微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为何不去试着联络一下林叶?”
陈微微知道,玉羽成匆和林叶有交情。
玉羽成匆因为这句话心里堵了一下......他不是不想求,而是他求不到。
“朕,有些不懂他。”
玉羽成匆自言自语了一声。
当初仙唐城被围困的时候,林叶只带着骑兵来骚扰敌军,并没有调动怯莽军主力前来。
而后娄樊人退兵,拓跋烈战败,林叶连仙唐城都没进,也没见玉羽成匆。
这让玉羽成匆对这份交情产生了怀疑,当然,作为国君他不会那么幼稚,因为这样的怀疑就不去求助林叶。
他派人了,还不止安排了一批人,可一样的,和去求见天子的人下场没区别,都是石沉大海。
所以在这个时候,玉羽成匆对于仙唐城内,甚至对于皇宫之内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信任。
“陛下......”
陈微微忽然问了一句:“有没有想过,百里大人他......”
玉羽成匆脚步一停。
他回头看了陈微微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只是这个举动,就让陈微微明白过来,玉羽成匆肯定是在怀疑百里红莲。
但,玉羽成匆身边的护卫,所有的亲信,都是百里红莲的人。
如果玉羽成匆连百里红莲都不信任了,那他也确实就只剩下他自己这个孤家寡人了。
然而,有些事,其实根本无需去深思,就能把其中关键想明白,因为之前发生的事已经足够明显。
百里红莲的师父巨先生,去了孤竹刺杀玉天子。
如果巨先生没有和拓跋烈勾结,或者说,没有和大玉朝廷里那些大人物们勾结,他为何要去刺杀玉天子?
说是什么大义,听起来冠冕堂皇,也仅此而已。
巨先生去过大玉歌陵城,还在歌陵住了一段时间。
以玉羽成匆对大玉那些世家豪门的了解,他们怎么可能不和巨先生接触?
又怎么可能,不会倾尽全力的拉拢,哪怕用不到,那也是一位赋神境的绝世强者啊。
再说,又怎么可能用不到。
巨先生死在孤竹,然后拓跋烈也死了......
所以若百里红莲现在还受人指使,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大玉朝中的大人物。
再结合起来推测,就能轻易的发现,百里红莲和冬泊驻军大将军洪武定背后的人,必然是一批人。
陈微微紧跟在玉羽成匆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巨先生在孤竹刺杀天子失败,这种大罪,按理说百里红莲等人是巨先生的门徒,为何不被追究?”
玉羽成匆道:“朕怎么追究?”
陈微微心里一紧。
是啊,玉羽成匆怎么追究,宫里宫外都是百里红莲的人。
玉羽成匆要真想追究的话,他杀百里红莲,比百里红莲杀他,要难得多。
玉羽成匆道:“国师也该想到,天子不可能不知道百里红莲是巨先生的弟子,为何没有旨意来,为何没有派人来?”
陈微微回答:“因为有旨意,因为也派了人来,但,就和陛下向天子的求援一样,都消失了。”
天子确实强大,无敌的强大。
可是冬泊距离歌陵太远了,在大玉国内尚且还有一叶障目的事,远在冬泊的人想封闭消息,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玉羽成匆道:“如果朕露出来一点怀疑百里的样子,那朕可能也早已死于非命。”
陈微微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候,百里红莲从对面快步过来,玉羽成匆和陈微微两个人都不再说什么。
百里红莲到近前俯身:“陛下,臣安排去草束城的人回来了,报消息说,未见洪武定率军出城。”
这消息,倒是让玉羽成匆有些不敢相信。
如此好的机会,洪武定为何不出兵,为何不来杀他?
“他,想自保?”
玉羽成匆自言自语了一声。
百里红莲道:“不管他想做什么,但他没出兵,便是好事。”
他俯身劝道:“陛下,来风口这边不宜久留,不如留下一重臣与娄樊人周旋,陛下即刻赶回仙唐城。”
玉羽成匆点了点头:“朕会慎重考虑。”
百里红莲还要再劝,玉羽成匆摇头道:“朕多多少少,总是要为百姓们带回去一些粮食才行。”
因为这句话,百里红莲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
也许,在他心中,也有很艰难的取舍。
“这样吧。”
玉羽成匆道:“明日的谈判朕就不去了,国师,你与户部尚书许大人去和娄樊人谈。”
陈微微俯身:“臣遵旨。”
百里红莲看了陈微微一眼,眼神里的戒备和怀疑,丝毫都不加掩饰。
玉羽成匆曾经怀疑陈微微是天子派来的人,百里红莲何尝没有想过?
“仙唐那边,可有消息?”
玉羽成匆用一句话,转移了百里红莲的视线。
百里红莲立刻说道:“回陛下,仙唐城没有消息来。”
玉羽成匆嗯了一声:“没有消息来,那就是好消息了。”
在一切皆坏的时候,没有消息来,便是没有更坏的事发生。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明,玉羽成匆愿意长跪不起,挚诚拜求,保佑冬泊度过这个难关。
可他也知道,若连百里红莲都是被玉国各大世家操控的人,那冬泊现在的文武百官,又有几人能信?
此时此刻,林叶的骑兵队伍,已经绕过了草束城,直奔仙唐城而去。
队伍中,林叶看了一眼一直都咬着牙跟着的那少年,眼神里有几分欣慰。
聂伏波是第一次骑马,就长途跋涉这么久,可是从始至终,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林叶从聂伏波紧皱的双眉就能看出来,此时的颠簸,对聂伏波来说都是折磨。
“大将军。”
庞大海从前边纵马回来抱拳道:“斥候来报,前边发现了大批的难民。”
林叶沉思片刻吩咐一声:“离开官道,走小路绕过去。”
这个时候,任何人任何事,只要是在冬泊遇到的,都不能不防。
林叶的队伍离开了官道,冲进了旷野,很快就消失不见。
前边大概十几里远的地方,大量的难民就停在路边,看起来衣衫褴褛,像是走不动了。
可是,这些难民的身下都藏着兵器。
仙唐城里那些大人物们,接到了消息,说林叶要到了,这消息就是洪武定派人送过去的。
他们当然会害怕,怕林叶一到就是他们的死期也到了。
这群假难民一直等着,一直等着,却不见队伍过来,人群中一个魁梧的家伙站起来,脸色已经无法平静。
“大概是被察觉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一摆手:“尽快赶回仙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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