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听到子奈如此直接的问题,竟是还没有生气,连在旁边日常服侍她的那侍女都有些惊讶,老妇人什么脾气她还不知道?
当年老掌教一句话惹的她不开心,还不是被直接轰了出去。
“你觉得,是天子授意,让我把你扣在我这里,以此来威胁你那个做大将军的哥哥?”
老妇人和颜悦色的问了一声。
子奈道:“我自己好与不好我自己还不知道,说天赋,婆婆你如此修为如此境界,天赋自然是无人可及,又怎么会轻易瞧得上我。”
老妇人道:“若是你不自知呢?”
子奈道:“我知道我很厉害,但我不觉得我比婆婆厉害。”
老妇人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道:“这世上比我厉害的可真没有,可你想想,若你是除了我之外的天下第二厉害,难道还不够厉害?”
子奈摇头:“不够。”
老妇人道:“那你再想想,别说这天下间尚无一人可命令我做些什么,便是有人授意我扣下你,但我却真心传你武艺,你将来就是天下第一厉害,谁还敢欺负你哥?”
子奈:“我不信。”
老妇人问:“你不信什么?是不信无人可命令我,还是不信我可让你成天下第一厉害?”
子奈:“都不信。”
老妇人哈哈大笑起来。
她朝着子奈伸出手,子奈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可就像是不由自主一样把手也伸了出去。
老妇人拉了子奈的手往外走:“你不信无人可以命令我,那我带你出去走走看看,你不信我可让你成天下第一厉害,那我就带你出去打他几架。”
这话一出,可是把老妇人的侍女吓坏了,想要阻止,老妇人只看她一眼,她便不敢多言。
“世人都盼着自己厉害起来,厉害到无人敢惹,自己却无人不敢惹。”
老妇人拉着子奈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她说道:“可是世上之人九成九平凡出身,哪里会有那么厉害,所以在人们幻想之中,最大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有靠山。”
她侧头看向子奈问:“我来问你,世上尘民,若幻想自己有大靠山,这大靠山是谁?”
子奈问:“最大的那个?”
老妇人点头:“自然是最大的那个。”
子奈理所当然的回答:“天子。”
老妇人笑道:“那天子就不想有靠山吗?你再猜猜,天子靠山是谁?”
子奈眼神都变了变,她看向老妇人,眼神里有问询之意,老妇人不回答,只是笑着继续前行。
走到门口,老妇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吩咐道:“准备车马,我要在歌陵城里慢慢走。”
那侍女连忙答应了一声,派人去给老妇人准备车马。
等上了车之后,老妇人还是拉着子奈的手。
她说:“世人梦想之中最大靠山是天子,那天子自然也就无需梦想什么,他是许人梦想的人,可天子也有无力的时候,他也需要一个最大的靠山。”
子奈好奇的说道:“可是世人也都知道,若论武艺来说,天子最大靠山是上阳宫掌教真人。”
老妇人一撇嘴:“他打不过我。”
子奈的眼睛在这一刻,还是不由自主的睁大了。
“还是不信?”
老夫人笑了笑,朝着车外吩咐道:“把我皓园招摇旗挂出来,二十年没出来走动,总得让人知道知道。”
车夫听到这话都明显激动起来,激动的有些难以压制似的。
但凡他年纪小一些,未经历过二十几年前的事,他可能都不会如此激动。
老妇人在车里柔声对子奈说道:“歌陵城里的人都知道庆余河有个皓园,却不知道皓园为何而生,更不知,庆余河为何而生。”
子奈道:“庆余河为何而生?还不是因为有人需要,有人需要靠这个赚钱,有人需要靠这个拉关系,还有人需要靠这个来消遣......”
老妇人道:“在有庆余河之前,这歌陵城里的青楼女子饱受欺凌,我曾发愿,荡尽这时间青楼,救天下所有沉沦女子。”
她侧头看向窗外:“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有些时候,不是你把欺负人的人都杀了便没了这个行当,这个行当永远都会在,我是女子,我能做到的便是......立规矩。”
“庆余河的规矩,就是我的规矩,你往四周看,见庆余河这些女子,她们可怜吗?”
子奈摇头道:“我无法得知她们可怜还是不可怜。”
老妇人道:“我能杀尽那些欺负她们的人,可我却灭不掉她们自己心里的欲念,这是为什么这个行当不会消失的原因之一......你看,连我这样的人,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子奈心中涌出一翻感慨,却又不清楚这感慨到底是什么。
老妇人道:“庆余河的规矩是,自愿......”
子奈抬头看向她,却见这骄傲的婆婆眼神里满是无奈。
“看吧。”
老妇人说:“听起来我给庆余河立规矩是很了不起的事,实则是无可奈何。”
“甚至这二十几年来,我从未与人说起过这规矩的事,因为这规矩说起来,并不值得骄傲。”
子奈下意识点了点头。
老妇人道:“我知道你,也知道你哥。”
刚才还在说庆余河的规矩,现在突然提到了子奈和她哥哥,子奈的心猛的跳了一下,她看向老妇人,等着老妇人接下来的话。
“可再无奈的规矩也还是得有,我终究老了。”
老妇人朝着子奈温柔的笑了笑:“你这性子,和我很像。”
子奈却摇头:“我只想守着我哥。”
老妇人道:“不矛盾。”
子奈:“会分心。”
老妇人好奇的问:“人心专注若分十成,你分一成出来都不行?”
子奈回答:“一成都不行。”
老妇人就那么看着子奈,似乎是从子奈眼神里看出来哪怕一丁点的不坚定。
但,没有。
老妇人叹了口气。
子奈道:“我哥行。”
这次,是老妇人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她似乎对子奈这句话有些不理解,也不相信。
子奈道:“婆婆你说,你知道我,知道我哥,但你只是知道,你不懂我哥。”
她也看向窗外。
“我哥也是一个想立规矩的人,但他可不是只想给庆余河立规矩啊......他要的是,给这天下立规矩。”
老妇人道:“强如天子,尚且不能。”
子奈道:“天子就比我哥强?”
老妇人又一怔。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一个坚定,一个疑惑。
而此时,皓园里出来一辆马车,马车上挂上皓园招摇旗的事,很快就传播了出去,毕竟这个夜里,歌陵城有太多人睡不着,也不打算睡了。
只短短两刻左右,消息就传到了王家大宅。
此时此刻,不只是王家的人全都在这等消息,城中那么多贵族也都聚集于此等消息。
他们都明白,今夜这一战,便是无数人命运的转折。
他们全都站在王家大宅的石塔下边,仰望着站在石塔最高处的那位老人。
“报!”
一人急匆匆的飞奔到塔下,单膝跪倒后大声说道:“公爷,从皓园里出来一辆马车,挂招摇旗,已至平原街,往盛隆街这边来了。”
站在石塔高处的王洛神听闻这话,脸色猛的一变。
可是下边的人,绝大部分不知道这皓园里出来一辆马车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有人压低声音问:“皓园里出来一辆车,这种事为什么还要来报?”
另一人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皓园那种地方出来一辆车,莫非是这日子还要接客?”
这话倒是引得一些没心没肺的人笑起来,而这笑声,惹怒了王洛神。
“都闭嘴!”
王洛神怒道:“一群无知之徒!”
下边的人立刻都闭上了嘴,他们无知,是因为天子这二十几年来一直都在反击,二十几年前那些可以把控朝权的老家伙,多数都不在了。
他们这些年轻人,纵然知道一些过去,不曾经历,便少了敬畏。
这时有人忽然醒悟过来,嗓音都跟着发颤:“莫非是,那个老东西还没死?!”
“哪个老东西?”
“二十几年前,一日之间杀穿歌陵城的那个女人!”
“不可能!”
有人立刻说道:“二十年前她应该就死了,当时许多人见到的。”
“那老东西死的时候,上阳宫掌教真人还亲自去吊唁,怎么可能是假的?”
下边的人议论纷纷,全都变了脸色。
王洛神站在高处说道:“若真是她还活着......那今夜之局面怕是要有变故。”
有人朝着上边喊道:“公爷,可有对策?”
另一人喊道:“公爷啊,我全家性命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咱们这次,可有万全准备?!”
“公爷,还请公爷明言,若无万全准备,还请下令打开歌陵城门,许我们逃命。”
他们还在呼喊的时候,又有一人急匆匆的赶来。
到石塔下高声喊道:“公爷,往宁未末府里去的人失踪了,宁未末府里不见辛言缺!”
听到这话,王洛神的眉头都颤了颤,他下意识双手扶着窗台,很用力。
“公爷!”
下边的人又在呼喊。
“公爷,若还有什么准备,请公爷现在告诉我们吧,我们不能什么都不知情。”
“公爷,我等愿将一切交由公爷,不管是财力物力还是人力,可公爷难道不该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吗?”
“公爷,是时候让我们知道一些了。”
王洛神听着这些话,抓着窗台的手好像更加用力了。
“我有。”
他忽然高声回答了一句。
下一息,他声音更高的喊了出来。
“我有!”
王洛神忽然从石塔高处一跃而下,落在众人面前。
他扫视那群明显已经没了什么底气的人,满眼都是怒其不争。
“天子打压了我们二十年,你们现在却只会朝着我喊,这二十年,你们自己都准备什么了?若今日没有我在,你们又靠什么自保?!”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敢接话,不少人已把头低了下去。
“你们没有,我有!”
王洛神又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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