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辗转数百里,林叶的怯莽军将娄樊溃兵堵在了北亭山。
这里是大玉和娄樊在冬泊交手中最为着名的一战,在那一战之后,娄樊人回去后大肆宣扬,他们在此战中成功击败了大玉战神刘疾弓。
他们还大肆宣扬,杀了刘疾弓,就相当于断掉了大玉的一条臂膀,也断掉了大玉军队的未来。
他们不介意把刘疾弓捧到更高的位置上,因为越是如此,越是能显得当初那一战他们的胜利是多么的辉煌和伟大。
现在,听着那个故事成为成为军人的娄樊人,也到了这个故事发生的地方。
故事还不算足够遥远,最起码现在北亭山里的娄樊人都听说过,而他们,大部分都很年轻。
在这,他们的前辈们将玉国最精锐的怯莽军屠戮殆尽。
只是他们听到的故事,可没有人说过,十倍于怯莽军的娄樊精锐围攻数日也不能取胜。
而且,损失惨重。
不得已之下,他们悄悄请来了一位赋神境初期的强者协助,然后又用火攻这样狠毒的计策,才将怯莽军击败。
他们听到的故事里,甚至还包括当初有多少玉人跪下来投降......
也包括不管他们攻势有多凶狠,玉人誓死不降......
虽然版本之间存在矛盾,可他们坚信,那一战,打出了娄樊帝国的威名。
他们也坚信,那一战之后,玉人再也不敢有与娄樊争雄之心。
他们还坚信,那一战之后打出了玉人的真实水准,玉人知道打不过娄樊人,所以全面进入臣服时代。
其实,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的话,一旦和玉人交战受挫,娄樊人的士气就如此迅速的低迷下去,不无道理。
这二十年来娄樊一直都在国内宣传玉人不是对手,也在不断宣传玉人马上就要被压迫崩溃。
可是当到了战场上后娄樊人才发现,传说中不堪一击的玉人竟然如此善战。
这个时候,他们内心之中的恐惧就会被无限度的放大。
此时此刻,至少二十六七万娄樊人被堵在了北亭山,可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大部分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被堵在这意味着什么。
当年北亭山被烧成了一片焦土,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恢复过来,山坡上被娄樊人种下的树木,也已经成材。
北亭山上那个残缺不全的亭子还在,它支撑到了现在,大概也是想看看,什么是轮回。
此时此刻,在北亭山上,级别最高的将领叫赫叱,他是铎别的副将,铎别被杀的时候,他带着预备队在支援南城,所以侥幸逃过一死。
现在,他是最清醒的那个人。
“树又长起来了,草也长起来了,这座山大概已经变成了二十年前的样子。”
赫叱站在山坡上看着下边已经围拢上来的大玉军队,他的眼神里都是悲凉。
北山那边,斥候也看到了大玉的军队到达,与那边的怯莽军形成合围,把这座北亭山围的好像铁桶一样。
这里已经看不出来多少当年那场惨烈战事留下的痕迹,山下那座陵园还在,还能看到墓碑前有人祭奠过,在娄樊人上山之后,那陵园看起来多了些肃杀之气。
“我们应该投降。”
赫叱知道玉人会用什么办法击败他们,就正如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一样。
“我们不是没有办法突围!”
另外一名娄樊将军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怒容,他很不喜欢赫叱这种未战先怯的态度。
“北山那边的玉军远道而来还没休整,我们现在攻下去,趁着他们还没有形成阵列,一定可以冲开!”
说话的将军叫赫连野,按照辈分来说的话,他还是娄樊皇后的堂弟,只是稍微远了些。
“给我五万人,我带着队伍杀下去,从宁涉海那边突围,将军你带着大队人马在后边,若我突围成功,你率军趁势掩杀,说不定还有一场大胜。”
“若我没能突围出去......”
赫连野道:“我也算对得起身上这套将军甲,也算对得起这么多年来拿的俸禄,也算对得起......我姓赫连。”
犹豫再三,赫叱点了点头道:“我将我亲兵营全都给你。”
赫连野没有拒绝,他朝着赫叱点了点头,然后带上了他的本部人马准备突围,每个人都没有带上多余的东西,只有战场上需要的兵器。
至于干粮和钱财。
他们不需要了。
赫连野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财都放在地上,看向那些目送他们的同袍说道:“是你们的了,如果你们能活着回去的话,别吝啬钱财,都花了吧,好好享受一次。”
他放下了这些东西,他手下的将士们随即一个一个上前,将他们身上为数不多的钱,还有干瘪的干粮袋子放下。
“如果我们赢了,记得回去之后告诉所有人,你们能活着回去是因为什么,告诉所有人,赫连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战士。”
说完这句话,赫连野手持弯刀第一个从北坡冲了下去。
山腰处,赫叱看着那五万娄樊男儿呐喊着冲向了玉人,他的拳头攥的很紧。
山下的混战,像是一场泼血的盛宴。
攻不破。
玉人的阵列像是城墙一样坚固,娄樊人在这道人组成的城墙面前显得那么无力。
玉人善守。
当今玉国之内的将领之中,最善守者为宁涉海。
娄樊人挑错了对手。
大概是因为林叶的凶名太盛,已经让娄樊人难以提起拼命的勇气,所以他们选择了宁涉海,选择了他们觉得相对弱一些的对手。
而相对于娄樊人疯狂的呐喊,玉人这边则是可怕的沉默。
阵列严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他们沉默着握紧了巨盾,沉默着发出羽箭,沉默的在看到娄樊人出现溃败的时候反杀过去。
他们沉默着砍下娄樊人的头颅,沉默着将头颅堆积在北亭山下,而不是挂在他们的腰间,因为这里是北亭山。
在这座山上,有怯莽忠魂。
不管是不是怯莽军,他们都是大玉的兵,都是大玉的汉子,都是那些忠魂的崇拜者。
他们将娄樊人的人头堆积在山下,用以祭奠二十年前阵亡于此的怯莽军将士。
带着视死如归杀下来的娄樊人,对宁涉海的边军冲击的力量很大,玉人的损失也不算少,可是那道城墙依然坚不可破。
赫叱站在高处看到了,那个身穿铁甲的玉国大将军,亲手斩下了赫连野的头颅,朝着山腰处举起来。
不久之后,娄樊人在山坡上举起了一面白旗,那应该是一面很敷衍的白旗,但不是他们故意敷衍,他们也找不到像样的白布。
一名将军临危受命,带着赫叱的血书从北亭山上下来。
没有人为难他,他直接走到了怯莽军的阵列前,走到了林叶面前,双手将那份以血写成的降书低了上去。
林叶接过来,仔细看,然后下马,将这份降书放在陵园里。
“回去吧。”
林叶看向那个娄樊将军:“拿起你的刀,准备好冲锋,如果你们不杀下来,我将用一把火将这里烧为灰尽。”
那个娄樊将军脸色煞白。
片刻后,他指了指那些墓碑:“你不怕把这些墓碑也烧掉吗?那墓碑下边可都是你们玉人。”
林叶回答:“他们不会怪我,如果这里再次烧起一场大火,他们会从火中苏醒,在火中朝着你们发起进攻,他们会在火中报仇。”
听到这句话,那个娄樊将军的后背上冒出来一层寒气。
他知道,这个叫林叶的屠夫不是在吓唬他们。
回到山腰处,他将林叶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赫叱。
“林叶要一把火将这里烧成灰尽,他说,他的前辈,将从火海中苏醒。”
这句话,同样把赫叱吓了一跳,同样也让赫叱的后背上,生出了一层寒气。
林叶将用一场大火来做这里的结局。
亦是告慰。
赫叱走到了更高的地方,他扫视着那些看着他的士兵们,那些人的眼神里都是绝望,和他自己眼神里的绝望一模一样。
“玉人打算烧山,就好像二十年前我们也用一把火烧死了不少玉人一样。”
赫叱忽然提高了声音:“如果你们不想被烧死,那就与我一道朝着我们的敌人冲杀下去,也许我们还是会死,但我们最起码能够多杀几个玉人。”
“杀!”
有人举起弯刀,喊出这个字的时候声嘶力竭。
“杀!”
“杀!”
“杀!”
娄樊人发出咆孝。
“就算是死,也要是战死在沙场上,而不是被吓破了胆子,像是鹌鹑一样缩在土里,哪怕敌人已经把屠刀举起,也依然只会蜷缩的鹌鹑。”
赫叱将弯刀举起来:“我很后悔,我刚才应该与赫连野将军一道冲下去。”
“现在还不晚,我们还有决战的实力和勇气。”
他第一个冲了下去。
“杀啊!”
黑压压的娄樊人从山坡上冲杀下来,他们有地势之利,从高处往下冲,速度很快,士气很旺。
林叶则面无表情的看着娄樊人冲下来,丝毫也没有因为娄樊人冲下来而不是等着被他烧死而感到懊恼。
因为他就是想要让娄樊人冲下来。
娄樊人还有大量的兵力,山上的树木虽然不少,草也还算可以,但这把火不一定能烧的起来,因为敌人的兵力足够多,可以在烧山之后,清理出一条灭火带。
“他们不投降。”
林叶回头看向怯莽军。
“还敢突围。”
怯莽军将士整齐的扬起了他们手里的硬弓,枪阵的士兵们将他们的长枪密密麻麻的指向山腰。
娄樊人洪流一样冲下来,在撞击在玉人阵列之前,就开始用尸体把山坡的颜色涂满,然后再涂满,再涂满。
浪潮不是只拍击在堤坝上一次,是一次一次,是无数次。
巨浪狠狠的拍击,但堤坝稳固如初。
这是北亭山,这是陵园外,怯莽军在这杀敌,就好像被一群英灵在身后观看一样,没有人会在这个地方不勇勐。
就好像那些英灵接过了鼓槌,一下一下的为他们的后辈擂鼓助威。
就好像那些英灵也就站在阵列之中,站在他们的后辈们身边。
汹涌的浪潮终究有力竭的时候,娄樊人在山脚下堆积起来好几层尸体,但依然没能冲开堤坝,他们的斗志在尸横遍野中溃散了。
剩余的娄樊人开始退缩,他们试图回到山腰处组建防御。
林叶抽出了流沙列阵刀,他朝着溃退的娄樊人将长刀伸出去。
“先辈们在看着!”
他一跃而出。
怯莽军跟着他呼啸而出。
在一层一层奋勇向前的黑甲之中,似乎有一个一个虚幻的影子,和这些黑甲一起发出了今天的第一次咆孝,朝着他们的敌人再一次发起了冲锋。
二十年前,天下致锐是怯莽。
二十年后,依然如是。
漫山遍野。
在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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