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承认,自己一直在怨恨奥丁偏心,可当偏心的主体对象变成了自己的时候,他又有种受之有愧的惶恐,而现在,这种惶恐变成了深深的迷惑,因为一只外星体检机器告诉他,他甚至连阿萨神族都不是。
奥丁的赫赫威名可不是在王座上坐出来的,他征战宇宙、荡平九界,足迹踏遍世界树的每一个枝杈,所有敌人都在他的雷霆之下瑟瑟发抖,如果从那些被征服的部族的视角来看,奥丁绝对是一个暴君。
奥丁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种族主义者,他对待阿萨神族之外的人毫不留情,至少在洛基的认知中是这样的。
那么问题来了,他不是奥丁的亲儿子,甚至也不是阿萨神族,那奥丁突然对他这么好,是为了什么?
洛基倚在床头上,一只胳膊放在额头上,他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这个问题很荒谬,他居然有一天会质疑奥丁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好。
公寓的客厅里,托尔终于搞明白了那个电动升降衣架,然后成功的把他的工作服挂了上去,这时,他听见洛基卧室的房门一响,回头看见洛基站在自己卧室房门的门框下面。
“你到底怎么了?”托尔十分疑惑的问。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洛基看着托尔说:“我比你先获得了正神的神职,而且可以自由出入阿斯加德,没有被剥夺神力,也没有被拿走武器,甚至还能有余力来嘲笑你……”
“当你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奥丁偏心?”
“当然!”托尔瞪着洛基说:“我真是想不通,你怎么能第一个拿到正神的神职,你有什么战功吗?”
他抓着自己手里工作服的领子狠狠的抖了抖,就好像在出气,有些愤愤的说:“不管是神力还是战功,我都比你强,众神之父怎么会……”
他狠狠的用鼻子出气,停顿了一会,又忽然像泄了气一样,说:“好吧,其实我也想通了,我惹了个麻烦,对吧?他很生气,所以把我流放到这里来,然后又把正神的神职给了你,让你过来嘲笑我……”
托尔向上抬了一下胳膊说:“很好,他成功了,现在我每天想的问题就是,我下一周领到的工资能不能多买一箱啤酒?我和这些普通的凡人没有什么区别了,甚至比他们更落魄,连炸鸡都只敢点小份的……”
“你们赢了,行了吧?”
洛基站在门边,看着托尔的表情,无话可说。
“为什么你那颇为智慧的大脑,在这么多年里都没有成功说服你,他真的完全就是一个一根筋的蠢货?”毒液问他。
“体检报告显示,你的脑子出现了一些问题。”毒液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轻快起来,他说:“恰好,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心理医生,或许可以解决你满脑子的纠结和疑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心理医生?”洛基的语气有些疑惑,“阿斯加德可没有这种职业。”
“相信我,一定很有效。”
半小时之后,席勒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过来一本新的病历,然后问:“姓名?”
洛基有点走神,席勒又问了一遍,他才回答道:“洛基。”
“姓氏呢?”
洛基犹豫了一下,说:“奥丁森。”
“你对这个姓氏的咬字有些奇特,根据你目前的英语水平来看,这应该不是一个发音错误,你对这个姓氏有什么意见吗?”
“所以你们人类所谓的心理医生,就是不断的问问题让我回答?”
“如果你觉得自己需要治疗,那就尽量配合我,而不是打算反客为主。”席勒在病历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说:“这并不是一场商业谈判,你并不需要争取什么主动权,我也不是你的敌人,你大可不必用话术来干扰我。”
“这很新奇。”洛基把双手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作出一副颇有把握的姿态。
“你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话方法,不论在和谁说话的时候都想要争取主动权,这在大部分情况下是有益的,但也可能有例外。”
洛基张了张嘴,说:“不,也不是全部,至少在面对……”
他摇了摇头,好像不想说出那个名字。
“你为什么不肯说出你父亲的名字?”
席勒看到,洛基在听到父亲这个单词的时候,指尖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他听到洛基说:“因为那可能并不是………”
“不是什么?”
“他可能并不是我的父亲。”洛基的语气故作轻松,但他脖子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连带着整个肩膀都变得僵硬,席勒抬头瞥了他一眼。
“你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席勒看向他:“或许那里面就藏着你想要的答案。”
洛基指尖的颤抖开始蔓延到手背上,紧接着是手腕和小臂,但一瞬间就消失了。
“你似乎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又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不愿意承认,可你就是不愿意承认,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洛基的嗓音显得有些沙哑。
“虽然我不需要你说出你全部的秘密,但你不能什么也不说,尤其是此时此刻,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
“怎么,你还在幻想一个比我更好的倾听者吗?那或许我可以打电话给斯特兰奇,让他去问问奥丁醒了没有……”
“不,不……”洛基本能的否认道。
“每次提起奥丁,你好像都有些畏惧,为什么?”席勒偏一下头,看着他说。
“没有人不畏惧众神之父。”
“听着,这并不是一场考试,我不是让你找到一个完美答案来应对我问题。”席勒有些无奈地说。
“当我问你一个问题的时候,你可以用这个问题问问你自己,然后在心里给你自己答案,如果你愿意把真实答案告诉我,那治疗将会更加有效,如果你不愿意,那也没关系。”
洛基沉默了很久,但还是把肩膀沉下去,吐出一口气,说:“我的确畏惧他,因为他的威严和强大,更重要的是……我不是托尔。”
“托尔当然可以不怕他,不管他做了什么,众神之父都会给他收拾烂摊子,这次也一样,”
“……但我不行。”洛基的指尖抵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倒影,他看着自己的手指说:“我不能像托尔那样犯错,尤其是,不能犯那么蠢的错误。”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然后说:“他不会容忍我的。”
“我必须保持敬畏。”洛基的嗓音开始从那种复杂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的思维似乎回到正轨,并且开始变得更加投入。
“我对众神之父而言并不特别,我甚至不能确定,我在他眼里是否有那些骁勇善战的阿斯加德战士那么重要。”
席勒把笔拿在手里,换了个姿势,说:“因为你看重的亲人不愿意给你确实的反馈,所以你只能不断的拉低你自己的期待值,说服自己只要他对你没有明显的敌意,你就能得过且过。”
“可这并不是解决的办法,尤其是在有一个对照的例子的情况下,自欺欺人是无法长久的,”
洛基用一只手撑住自己的眉弓边缘,有些恍惚的说:“但现在的问题是,在这段时间里,我成了那个被偏心的对象,然后我刚刚发现,可能他原本做的是对的,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
席勒摇摇头说:“有一个概念产生了一些混淆,是否有血缘关系,和他是否偏心,未必有直接关系。”
席勒解释道:“表面上的逻辑是,如果你不是他亲生的,那他对你不好就是理所当然,可问题是,如果你不是他亲生的,你是怎么变成他的儿子的呢?”
“背景故事可能很复杂,但有一点一定是不变的,那就是,你父亲应该是从某处把你捡回来的,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把你捡回来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个事实就是,明知道你不是他亲生的,他还是把你养到了这么大。”
“如果他把你养大的目的,就是为了偏心你的哥哥而忽略你,那他到底为什么要把你捡回来呢?”
“好吧,我假设这当中有一定利益关系,比如说把你养大之后会有什么好处,从而驱使他把你捡回来又把你养大,而他内心又不愿意多一个儿子,所以才故意偏心,从而忽略你。”
“如果是这样,那你就更没必要纠结了,只要你查清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然后想办法报复他们就行了。”
席勒用一只手撑住颧骨,然后看着洛基说:“你应该在得知这个事实的那一刻,就想到了这种可能,那么问问你自己,你到底还在纠结些什么?”
洛基沉默了。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冷静下来,他说:“我试图说服自己这段时间他对我很好只是小恩小惠,我推测出了很多可能的阴谋,甚至有了数个调查自己真正身世的计划,现在,我本该出现在彩虹桥上……”
洛基的眼球向下移动了一下,好像在思考什么,他说:“但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是因为当我准备把这些计划付诸实践的时候,当我想往相反的方向迈出那一步的时候,我发现……”
他的聲音已經低沉到了極点,好像被风吹落到悬崖边缘的石子,他的拳头缓缓握紧,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的说:“……我好像并不想那么做。”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洛基摇了摇头,看着席勒说:“你才是医生,不是嗎?”
席勒拿着笔在手里转了一下,说:“这就是大多数人对于心理医生的误解,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一个倾听者,而并不负责给出答案。”
“或者说,其实很多人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他们不愿意承认,所以才来问医生,希望能够得到一个不同的结果,有些时候,我们看出了这一点,却不拆穿,只是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这种刺激。”
“你觉得你可以吗?”
“我……”洛基偏了一下脑袋,喃喃道:“我想,我当然可以……”
“好吧,或许你也应该发现了。”席勒看向洛基说:“你对于奥丁不公的愤恨和对于托尔的嫉妒都不能掩盖你对亲情的渴望。”
“不论亲情是不是真的存在,你已经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而血缘关系,恰恰是这种自欺欺人中重要的支柱。”
“在今天,这个支柱被打碎之后,你发现,你本能的行动不是揭开真相,名正言顺的报复这些人,而是慌不择路的想要寻找另一个支柱……”
“你突然发现,你比你想的更软弱,更容易妥协,沉溺在一些给自己编织的假象中不愿意醒来,没有你自己想的那么聪明,果决,狠毒,哪怕是可能存在的惊天阴谋和仇恨,都没让你下定决心。”
“只要那些你名义上的亲人给你一点甜头,你就愿意拼命寻找一些能欺骗自己、得过且过的理由……”
“你发现,比起永远不会犯错的神,你更像你一直瞧不起的普通人。”
“或者说,比起普通人,你更像一条追逐着一丁点肉末的狗……”
“够了。”
------题外话------
主角终于上班了。
要是我也能以这个频率上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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