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屯,赵家。
今天吃饭的人少,不光赵军、赵有财、王强、解臣没回来,林祥顺也没回来。
今晚保卫组开庆功宴,宴会后需要用车送保卫员们回家。所以,林场留了两个司机。
一个司机送南边永福、永利的人,一个司机送北边永安、永胜的人。
林祥顺就是两个司机中的一个。
再有李如海当班未归,今晚赵家男人这边就只剩下了李大勇、李大智和李宝玉。
所以今晚靠边站上放了大桌面,男女老少全挤在一张桌上吃饭。
虽然人少,但菜不少。
正好猎狗们吃剩的猪肉,一起随车回来。王美兰一看剩的都是好肉,就带人准备了一桌好菜。
焖野猪排骨,烀野猪肘子,野猪里脊炒酸菜……
不多,也就八个菜,但菜码很大。
饭桌上,金小梅和李大勇说:“今天你老儿子惹祸了。”
“啊?”正啃猪排骨的李大勇一愣,道:“惹祸了?他今天不上班了吗?”
李大勇可能在想,我老儿子没在家,怎么能惹祸呢?
金小梅斜了李大勇一问,又问:“那你大儿子为啥回来早,你不知道吗?”
李大勇看了李宝玉一眼,道:“宝玉回来不是送狗吗?”
李宝玉躲开李大勇的目光,闷头往嘴里扒拉肉。
“是送狗。”金小梅叹气口,道:“还给张来发送回来了呢。”
“张来发?”李大勇一听就觉得不对,忙问:“咋回事啊,宝玉?”
李宝玉把今天李如海坑张来发的事一说,听得李大勇嘟嘟囔囔地骂了李如海好几句。
“大嫂。”李大智撂下筷子,问金小梅说:“这事儿最后咋解决的?”
“给人赔钱、道歉、挨骂、挨撅呗。”金小梅此话一出,李大勇眼睛一瞪,道:“咋还骂人呐?”
“那要卡坏的是咱家孩子,你骂他们不得?”金小梅这么一问,李大勇不吭声了。
这年头孩子打仗,不伤筋动骨,大人基本都不参与。
张来发卡掉四个牙,伤势不严重,但影响形象,影响以后娶媳妇。
换位思考一下,谁家孩子卡成这样,谁都得不乐意。
这时,金小梅看了赵玲一眼,然后对李大勇说:“我跟王田他妈进屋一说,那家伙徐美华就骂上了,完了张来宝也跟着骂。”
“妈的,这小逼崽子!”一听张来宝也骂,李大勇很来气,徐美华毕竟是同辈人,他张来宝是小辈啊。
“我倒是没说啥。”金小梅道:“玲子护我来着,给我推门外,徐美华她娘俩就追出来了。”
“啊?你们动手啦?”李大勇此话一出口,就听旁边“咣当”一声。
其他人都知道事态如何发展,唯有下午没在家的李大勇、李大智循声望去。
哥俩一看,就见解孙氏一手按着桌面,一手指向李大勇道:“大勇,你也太瞧不起你孙姐了。有我在,还能让我妹妹挨欺负?”
李大智打量着解孙氏,他来了没几天,还不了解解孙氏的过往。但据他观察,这小老太太虽然挺能干活,但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虎娘们。
“孙姐,你动手啦?”李大勇虽也反感徐美华的态度,但自家孩子给人家孩子伤了,再打人家就不好了。
“没有……”解孙氏刚开口,就听金小梅笑道:“我孙姐跟我们去了,但她没进屋。我寻思啥呢,我寻思孙姐要进屋,好像咱欺负她们似的。
完了我孙姐就在外头站着了,这家伙他们娘俩呜呜圈圈出来一看,见着我孙姐,立马就灭火了!”
“哈哈哈……”众人发笑,解孙氏微微昂头,一脸骄傲的样子。
李大勇笑完,问金小梅说:“完了呢?走前儿没给她扔俩钱啊?”
“唉呀,能不扔吗?”金小梅叹了口气,道:“不管咋地,那也是个孩子,一笑、一说话,一嘴大铁牙锃亮的,那是一辈子啊。”
听金小梅如此说,李大勇也唏嘘不已。
张占山如何,那是他们这代人之间的事。人死如灯灭,张占山走后,他们谁也没欺负过那三口人。
“我走前儿给徐美华扔二百块钱。”金小梅又说:“她自己要的,我本来寻思给她多拿两个呢。”
“行啊,二百也不少了。”李大勇叹口气,对金小梅道:“等你老儿子回来,你好好给他梳梳皮子。”
梳皮子就是要打李如海,可金小梅早就打不动那小子了。而李大勇这么说,无疑是把这篇揭过去了。
“你们还要打人家孩子呢!”这时,王美兰笑道:“如海说了,这事赖你跟你大哥。”
“那咋能赖我呢,嫂子?”李大勇知道王美兰是在开玩笑,他也笑道:“我跟我大哥喝酒闲唠嗑,谁知道让他听去了。”
“孩子大啦!”王美兰有些感慨地道:“以后有啥话,该背着就得背着呢。”
“可不咋地!”赵玲接茬道:“我家王田现在都会传话了。”
大家聊到孩子,欢乐的话题就更多了,再配上好饭、好菜,那真叫一个其乐融融。
可就在这时,李宝玉忽然来了一句:“唉呀,也不知道我大爷咋样了。”
李宝玉此话一出,王美兰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李大勇、金小梅皆向李宝玉投去凌厉的目光,而李大智在桌下踢了李宝玉一下,小声道:“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哎?”徐春燕见状,忙找话题道:“要说咱这些孩子,最懂事的是铃铛啊。”
“嗯呐呗。”赵玲给小王雪喂了一口饭,道:“铃铛那孩子还说啥了?”
“唉呀!”王美兰也不知道跟谁叹了口气,然后道:“援民还下不了地,他们一家也不过来了。”
不是赵军、解臣不愿意每天接送张援民来热闹,而是张援民、杨玉凤不愿意过来。毕竟张援民下不了炕,吃喝还行,拉撒困难呐。
“哎?”忽然,李大勇道:“那前儿我还看着铃铛她妈了呢。”
“你看着凤啦?”金小梅问道:“你啥前儿看着她的?”
这时所有人都看向李大勇,李大勇白天都不在家,他能什么时候看到杨玉凤呢?
“就刚才回屯子么。”李大勇道:“我看她背个包从那么回来,好像是出门了。”
“她出门了?”王美兰眉头一皱,相处了这么久,她了解杨玉凤。张援民在家躺着不能自理,杨玉凤咋可能出门?
见大伙都不信,李大勇道:“真的!我问她‘出门啦’,她说‘嗯呐’。”
就在这时,李小巧接茬道:“铃铛也说她妈今天没在家。”
“她妈干啥去了,没在家?”金小梅问,李小巧摇头道:“那她没说,她就说中午回家生火热饭了。”
大人们一听就明白了,想必是杨玉凤早晨从家走的时候把饭菜留在了锅里,小铃铛中午放学回家生火热饭。
但问题是,杨玉凤能干什么去呢?
张援民家。
张援民、杨玉凤、小铃铛一家三口围在一起,看着摆在盒子上的两块手表。
一块男款,一块女款,都是海鸥牌手表。
小铃铛伸手,用手指肚轻轻碰了碰表带。在她周围也有不少戴表的,比如赵有财,比如他们老师。
但是,小铃铛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手表。
漂亮的东西,谁看了都喜欢。但再怎么喜欢,一家三口谁也不曾把表戴在手中。
不光如此,今天杨玉凤在城里买表的时候,售货员拿出新表拆盒让她试戴,杨玉凤都没戴。
“咋样?”杨玉凤笑着问了张援民一句,张援民连连点头,并抬手向杨玉凤竖起大拇指,道:“媳妇,这事儿你办的真像样!”
杨玉凤闻言一笑,从旁拽过挎兜子,迅速地从里面又掏出个盒子,拿在手里向张援民一晃,问:“那你再看这个呢?”
“哎呀!”张援民大喜过望,惊喜地道:“媳妇,你还给我买啦?”
这时,小铃铛从杨玉凤手里抢过盒子。
这个是他们家的,小姑娘没有任何顾虑地将包装拆开。
“爸!”小铃铛拿着手表送到张援民面前,张援民扫了一眼,看向杨玉凤说:“这跟兄弟那不一样啊?”
“兄弟那比你这贵。”杨玉凤抬手比划,道:“兄弟那是最好的,比你这贵二百块钱呢。”
“啊,那没事儿!”张援民把表拿在手里,看着表盘道:“是不是得上劲儿啊?”
“不用。”杨玉凤说:“那卖表的说了,晃荡、晃荡就行。”
张援民把表戴在手腕上,看向小铃铛,笑道:“姑娘,挺好看哈!”
“嗯!”小铃铛重重点头。
“好看就行啊。”杨玉凤叨咕一句,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另外两块表装在盒子里。
紧接着,杨玉凤又把两个盒子装进挎兜里。然后,她拎着兜子起身,向立柜走去。
“哎?你干啥呀?”张援民叫住杨玉凤,道:“别往起装啦,明天你就给兄弟送去吧。”
“明天就送啊?”杨玉凤道:“他们给兄弟买那冰箱啥的,把钱都塞那箱子里了,完了谁也没跟兄弟、老婶儿说呢。”
王强等人是想,赵军结婚之前得布置新房。到时候冰箱什么一拆箱子,钱自然而然就出现在赵军、王美兰眼前了。
“他们是他们!”张援民一手捏着表,一手抄起了旁边的鹅毛扇,他用鹅毛扇指着杨玉凤说:“老李家先没给兄弟买上电视,他们肯定得想别的路子。咱们可不能扯那哩格楞,赶紧把表给兄弟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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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番话,张援民看向小铃铛问道:“大姑娘,爸说的对不?”
小铃铛伸手双手,向张援民竖起两个大拇指。
……
与此同时,青石砬子下。
窝棚里,宋老歪冲赵有财竖起一根大拇指,道:“二啊,你老丈人是这个!”
正在喝糊涂粥的赵有财一笑,道:“那还说啥了!”
然后,赵有财和李春明四人道:“我老丈人以前是大财主,老有钱了。”
“那老爷子不光有钱,还仁义呢!”说这话的是许长明,他道:“那年我爹跑山给腿卡折了,就是那老爷子找人给我爸接的腿。
虽然没等腿好呢,开春我爸就没了,那我也念他好。”
说到此处,许长明指了赵有财一下,道:“那前儿要不老歪说你是王大巴掌姑爷子,我说啥也不让你们进来。”
这老山狗子性格太直了,直到不懂人情世故。既然都让人进来了,还这么说话,人情不就没了么?
但许长明不管那些,自己在那里说着王大巴掌如何仗义疏财、照顾乡里。
刚才听赵有财说他老丈人有钱,李春明四人并没什么感觉。此时听许长明说这些,四人不禁对那位王大财主肃然起敬。
吃饱喝足,赵继成和张冬至收拾残局时,宋老歪从箱子里掏出个点滴瓶子。
这年头的点滴瓶是玻璃瓶,橡皮塞堵住瓶口。
玻璃瓶里装的液体,赵有财五人看去,只见那淡红色液体迅速分层。
下面是透明色的液体,而在其上面浮着一层血红。
宋老歪拿着瓶子下炕的过程中,随着摇晃,那一层血红化作一道血线直扎瓶底。
到底扩散开来,瞬间液体混成淡红色。
可随着宋老歪将瓶子放在炕沿边,他去找酒盅的工夫,那瓶子里液体再次分层。
“大叔,这是啥呀?”秦竹松惊讶地问许长明。
“好东西!”许长明看向手拿酒盅回来的宋老歪,道:“你告诉、告诉他们,这是啥玩意!”
“喝一口再说呗!”宋老歪把酒盅给了赵有财,然后拽开瓶塞给赵有财倒了一盅。
他拽瓶塞时,瓶子一晃,里面又成了淡红色的。
赵有财大概知道这是啥,所以他二话不说,仰头闷了盅里的酒。
一口酒入口,一股火辣顺着喉咙直戳胃里,然后迅速向外扩撒。
刹那间,赵有财浑身发热,瞬间便感觉不到跋涉两日积攒的疲惫。
李春明四人都是好酒的,山里条件困难,两天没喝上。
此时老头子给酒,四人一一端盅入口。
“大爷,这啥酒啊?”李春明喝完酒问宋老歪,说:“这也太解乏,太霸道了。”
“呵呵……”宋老歪呵呵一笑,而这时许长明从张冬至手中夺过酒盅,对宋老歪说:“给我整一盅!”
宋老歪给他到酒时,转头指着门外对李春明说:“你现在给棉袄脱了,光膀子出去跑,多了不敢说啊,半个小时之内你不带觉(jiǎo)着冷的!”
李春明四人惊讶地看着宋老歪,而此时疲惫尽去的赵有财微微昂首,小眼睛中光芒闪动。
这一刻,赵有财想到了黑老虎,想到自己的翻身、正名之战就在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