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赵军十块钱收狐狸皮的决定不变,一帮氓流子别提多高兴了。
佟友丰将手在棉裤上蹭蹭,然后一把拉住了赵军的手,道:“赵领导,我代表我们西山屯五十八户二百七十二口感谢你呀。”
赵军一怔,旁边张兴隆用肩膀头将佟友丰挤开,然后他接过赵军的手,道:“小啊,我也代表我们西山屯五十八户二百七十二口感谢你。”
“哈哈……”赵军被这俩人逗乐了。
见皆大欢喜,王美兰张罗道:“你们坐着哈,我给你们整点热乎水去。”
“二嫂,不用太麻烦呐。”感觉给赵家添麻烦的张利福追到外屋地,就听王美兰说:“没事儿,我给他们倒口温乎水暖和、暖和。”
眼看王美兰、金小梅要涮茶缸,张利福摆手拦道:“拿俩大碗就行,轮着喝就得了。”
“那能行吗?”王美兰不同意,她的想法很淳朴,无论贫与富,来者就是客,都得好好地招待。
“没事儿啊。”张利福道:“我们帮谁家干活,喝酒都那么喝。”
这话不假,这年头人情味足。一般谁家盖房子,一个村、一个屯的都过去帮忙。
忙完一天,主人家安排饭,但这年头一般人家里都没那么杯子,一桌人就拿一个大碗倒满酒。谁也不嫌谁埋汰,大伙轮着喝。
“那不行!”王美兰说什么也不干,愣是连茶缸子带水杯,凑足了十四个,连张利福也端着茶缸子喝上了热乎水。
早晨六点多,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这些人从西山屯一直走来,一个个都冻透了。
这口热乎水喝进去,佟友丰感觉浑身都暖和不少。
这时,金小梅拿着暖水瓶进来,将其放在靠墙的桌上,然后对如海说:“老儿子,你看着给你这些叔叔、大爷添水啊。”
“哎。”李如海刚应一声,就听佟友丰唤道:“如海娘。”
“嗯?”金小梅一愣,头一次听人这么称呼自己。
“如海娘。”佟友丰没看到李如海不断地向他挤咕眼睛,仍对金小梅道:“你咋不让如海上我们屯子收山货去了呢?”
金小梅嘴角一扯,要不寻思来者是客,金小梅非怼他两句不可。
“如海娘。”张兴隆也这么叫人,然后对金小梅说:“如海这孩子上我们屯子收东西,帮我们不少忙。要没有他呀,我们挣点儿钱可费劲了。”
“老哥。”这时王美兰出现在西屋门口,她问张兴隆道:“都这时候了,你们屯子还有啥东西要卖呀?”
“哎呀,赵军娘啊,那说起来可就老鼻子了。”张兴隆掰着手指,道:“刚下雪前儿,我们杀那小鸡儿、鹅子,如海给我们卖出去不少,但还有几家的都没卖。”
“还有五六百斤地瓜。”佟友丰接话,道:“晒的那个木耳、榛蘑、元蘑,零了码碎的还有百八十斤。”
“啊……”王美兰眨巴下眼睛,然后先问那张兴隆道:“老哥,你们屯子总共还有多少小鸡儿,多少鹅子?”
“还有多少……”张兴隆说着,抬手指了北窗户下坐在的一个氓流子,问道:“老三,你家剩多少?”
那人答道:“我家剩十个鸡、六个鹅。”
“你家呢?”张兴隆又指武大林问了一句,武大林连忙道:“我媳妇赶集卖出去几个,完了还剩十三个鸡、两个鸭子、八个大鹅。”
听完两人的话,张兴隆看向王美兰说:“我们屯子还有几家,加上他们的,小鸡儿能有四五十,鹅子也差不多这些。”
“都杀完冻上了呗?”王美兰问道:“挂蜡没有?”
“那肯定不带差的。”张兴隆笑道:“咱家里都干活的,这肯定都整板板正正的。”
“那就行啦!”王美兰将巴掌一挥,道:“哪天你们给那些小鸡儿啊,鸭子、鹅子,都划拉、划拉归拢一堆儿。”
“那是干啥呀?”张兴隆一头雾水,还不知道自己遇到了心善的富婆。
“我都买了!”王美兰很随意地说:“到时候你们给我捎个信,我派人上你们那儿拉去!”
“你都买啦?”张兴隆激动地从炕沿边,瞪大眼珠子看着王美兰,问道:“那可五十多小鸡儿、五十多鹅子呐?”
“哎呀!”王美兰淡淡一笑,轻轻地挥了挥手,道:“我知道,刚才咱不都算完了吗?”
赵家去年养的鸡,还没等过年就都吃没了。
大鹅倒是还有不少,但都是留着过年下蛋的。
王美兰正愁过年怎么整呢,突然冒出这么一堆氓流子,给王美兰送来了鸡、鸭、鹅。
“赵……嫂子。”眼看张兴隆为屯子人办成了一件大事,佟友丰心里不禁有些着急,但他可没敢叫王美兰一声赵军娘。
“嗯?”王美兰看向佟友丰,佟友丰赔笑道:“赵嫂子,我们还有点木耳、蘑菇啥的。”
“那就都拿来吧。”王美兰很随意地说:“但可别糊弄我啊,不行给我陈的,烂七八糟的也不行。”
“那不能。”佟友丰连连摆手,道:“咱不能那么干。”
佟友丰话音落下,有个氓流子问王美兰道:“大姐,我家有二十来斤山梨干,你要不要?”
“要!”王美兰连犹豫都不犹豫,山梨干酸酸甜甜很好吃,还能拿来做罐头。
“婶子,我家也有十五六斤山梨干。”又一个氓流子道:“完了还有七八斤冻的圆枣子。”
他说的这个圆枣子,就是秋天黑瞎子抓膘最爱吃的那个。
圆枣子和山菇娘一样,深秋下霜,被被霜打过以后更甜。
有的圆枣子没人摘、没熊撸,留到秧上,冬天就冻了。
冻了的圆枣子和冻梨、冻柿子一样,缓透了好吃,而且别有一番风味。
“要,都要。”王美兰道:“但山梨干、圆枣子啥的,给不了几个钱哈。”
“没事儿,婶子。”对氓流子而言,什么都没有钱好,只要能换钱就行。
“如海。”王美兰喊了李如海一声,问他说:“你收这些都多少钱呐?”
“大娘,我是帮着卖。”李如海嘿嘿一笑,道:“山梨干是一毛二,冻圆枣子是三分钱一斤。”
听李如海这话,王美兰看向刚才那个氓流子,问道:“都按这价行不行?”
“行,行!”氓流子忙不迭地点头,道:“太行了,婶子!”
高兴之余,氓流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王美兰说:“婶子,你不抽我们钱吧?”
“嗯?”王美兰一怔,随即笑道:“我自己家吃,我抽你什么钱?”
说到此处,王美兰扫了李如海一眼,然后对西山屯众人说:“你们整那些山货呀,挑好的我都要,次的我不要。好的呢,如海给你们什么价,我就给你们什么价。”
众人闻言大喜,价钱一样,还没人抽钱,这就相当于涨价了。
见氓流子们都挺高兴,王美兰笑道:“冬天也就这么地了,等过完年开春,我们家就开始收山货。不管有啥,你们收拾板正的,拿我家来卖,我就给你们钱。”
王美兰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有人问道:“大娘,你都收啥山货呀?”
“我啥都收。”王美兰道:“你是山野菜呀,松子、蘑菇、五味子,熊瞎子胆、大皮、黄叶子……反正有啥,我收啥。”
听到这话,氓流子们更开心了。
“赵军娘,我们可太谢谢你了!”男女有别,张兴隆没握王美兰的手,而是向她抱拳道:“你是不知道啊,我们这些氓流子挣点钱太费劲啦。”
“可不咋地!”佟友丰抢过话茬,道:“上山抠那点儿玩意,有时候让人家抢去了,有时候还挨揍……”
“啊?”赵军眉头一皱,脱口问道:“怎么还有截道的?还挨揍?”
“嗯呢呗。”佟友丰悄悄打量赵军一眼,道:“就那些护林员,说打我们就打我们一顿。”
说着,佟友丰一指武大林,道:“去年大林让他们打的,后槽牙都打活动了,烟口袋、烟袋锅子都给他们了。”
“这样呢吗?”赵军知道,林区停产、停止采伐后,那些护林员挺嚣张,但不晓得这年头就这样了。
“嗯呢,赵领导,我们敢骗你嘛?”佟友丰话音落下,又一个氓流子道:“前年我跟上山揪木耳,碰着俩护林员,非说那倒木是我整倒的,我哪有那能耐呀?”
“这不扯犊子嘛!”李大智都听不下去了,能长木耳的木头,那都是放倒多少年的糟烂木头。这往人家身上赖,那不是颠倒黑白了吗?
“大智啊。”这时王美兰喊了李大智一声,李大智忙回头道:“小姐,咋地啦?”
“大智,这事你得管啊。”王美兰道:“这也太欺负人了。”
李大智重重一点头,转头看向赵军,道:“军呐,这事就归你管了。你今天要下林区,你就说这事。他们要有七八的,坐地就让他回家去!”
李大智是营林场长,那些护林员去留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赵军和王美兰一样,最看不惯欺负弱势群体的,有李大智给撑腰,他当即应道:“行,六叔,我知道。”
佟友丰提起这事,就是想让赵军帮他们出头,此时目的达到,佟友丰忙向赵军道谢。
有佟友丰带头,西山屯十三个氓流子一起赵军道谢,纷纷喊着“谢谢赵领导”。
“不用谢我,不用谢我。”赵军连连摆手,然后为众人介绍李大智,道:“你们大伙要谢啊,就谢我六叔,我六叔是林场的营林场长。”
众人一听,又纷纷向李大智道谢,纷纷大喊:“谢谢场长。”
“哎呀,不用谢我啦。。”李大智有些不好意思,忙向王美兰那边一比划,道:“你们要谢,就谢我小姐,我小姐发话了,我们都得听啊。”
王美兰知道李大智是开玩笑,可氓流子激动地向王美兰道谢。
比起谢赵军、谢李大智,谢王美兰时就有些混乱了。
主要是称呼混乱,有说谢嫂子的,有说谢婶儿的,有说谢大姐的。
还有那被护林员欺负惨了的武大林,双手抱拳向王美兰道:“谢谢赵大奶奶!谢谢赵大奶奶!”
“啊?”王美兰都懵了,赵军更是起身问武大林道:“这大哥,你管我妈叫啥?”
“赵大奶奶呀!”武大林一脸淳朴地道:“我们关里都这么叫。”
“叫啥这么叫啊?”李大智笑道:“你把我小姐当地主婆(pé)儿了吧?”
“哈哈……”众人哈哈大笑,王美兰也乐了。
这时汽笛声传来,林场的通勤车到了。
张利福撂下手中茶缸,对众人道:“咱们差一不二就走吧,人家还得上班呢。”
“走,走……”
众氓流子纷纷起身,一边和赵军、王美兰告辞。一边都往外走。
从赵家出来,寒风一吹,氓流子们忽然心里没底了。
走到门口,有人向赵军问道:“赵领导,我们回去真打狐狸呀?”
“打!”赵军道:“咱大伙放心吧,我赵军说到做到。成的狐狸皮,十块钱一张。你要能打着隔路色,我还给你们加钱收。”
“赵大奶奶!”武大林喊王美兰道:“那我家鸡、鹅啥的,我都给你送来呀。”
“你不能那么叫!”王美兰笑着一指武大林,武大林咧嘴一笑,就听王美兰说:“你们不用给我送。”
说着,王美兰看向赵军道:“儿子,你看看,你啥时候上人家那儿取皮子去?”
“那就下礼拜天的呗。”赵军道:“赶上放假,小臣差不多也回来了,完了我们开车去。”
“听着了吧?”王美兰问武大林道:“下礼拜天,你们把东西提前收拾好。我儿子开车过去一摁喇叭,你们往出扛东西就完了。”
众人闻言,纷纷再次道谢,人群中竟然又多了两个喊“赵大奶奶”的,王美兰佯怒也无济于事。
“赵领导。”临走前,佟友丰对赵军说:“要是我们那边打狐狸打秃噜了,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呐。”
赵军眨巴下眼睛,随即斩钉截铁地说:“放心吧,要是不行你们就上我家来送个信,我知道信儿,我马上就过去。”
得到赵军的这个保证,佟友丰等人才肯离去。
送走了氓流子们,赵军他们也到了上班的时候,赵军忙骑上摩托车,去找到王强、解臣,然后骑着摩托去赶通勤车。
今天赵军三人要到林场,然后再去三工段。
所以,赵军把摩托车推上了小火车。想着从林场去三工段,骑着摩托车能快点。
到林场后,赵军带着王强、解臣去保卫组开会。
今天是周一,各个班组基本都有早会。
到保卫组坐下,赵军刚和同事唠两句嗑,就听门口有人问道:“赵军来了吗?”
“哎呦!”赵军一看,是周春明的秘书于全金,他忙走过去问道:“于哥,咋地啦?”
“快跟我走。”于全金道:“周书记找你!”
“咋地了,这是?”赵军纳闷,昨晚上才他送周春明回家。昨晚上还没事呢,今天早晨这是干啥呀?
听赵军问话,于全金小声道:“好像是岭南出事了,三个大爪子聚一块堆儿了,应该是找你过去。”
赵军闻言大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