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警方人员的感官似乎很好吗?
不,不是对警方人员的感官好,而是对‘有原则底线、有坚定的信念、会牺牲自己救其他人’的人类有好感。
比如松田阵平和秋原研二。
他们就是那种非常典型的,已经把‘保护民众’融进骨子里的正面警方人员。
那些警方人员,已经到了违反人类本能的程度了,遇到危险、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冲上去,遇到困难、第一反应也是冲上去,就算是正在和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搏斗,如果突然有辆时失控的车撞过来,他们的第一反应大概率也是护着罪犯、避开车辆。
正常人类的本能是保护自己,但是他们的本能却已经变成了在保护别人的情况下、保护自己。
就像是一只只专业的警犬,哪怕已经不再是在职犬类、意外流落到街上,看到有人行凶抢劫,第一反应也是直接冲上去保护受害者。
同理,看到有和父母走散,迷路的倒霉小孩子,也会不放心地跟在小孩子周围。
……如果日向合理不是那个倒霉的小孩子的话,他肯定会在车上默默为警犬鼓掌,然后继续下一个任务。
日向合理估计,在松田阵平和秋原研二眼里,自己大概率不是一个快二十岁的准成年人人,而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小孩子。
这真是一件……但凡他大两三岁,在事件发生的时候已经成年,那么警犬虽然也会因为特殊桉件而关注他、但是只要强硬地拒绝几次,他们就会自己远远观望一下,确定这个成年人可以好好的生活下去,就会离开。
但是,在警方人员、甚至是几乎所有的成年人眼里,‘未成年’都是一个值得再格外关注一点的点。
别说是受害者了,就算是罪犯,未成年罪犯和成年罪犯都是两种概念。
日向合理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然后反问,“正常人,应该都会有好感的吧?”
安室透咬住这个反问,默默地啃了一遍。
正常人是会对正面的警方人员有好感,但是,正常人会在表达出一个观点之后,又不确定地立刻说出类似‘正常人,应该是这个观点吧?’的话吗?
还不是什么有争议的观点,而是一个具有常识性和大众性的观点。
只有小孩子,或者是不太正常的人类,才会这样。
他默默咽下去这一点,没有出声指出、也没有纠正,而是面色如常地点头,“是的。”
肯定过后,他才又道:“那你觉得我们呢?”
“你怎么看我们这类人?”
日向合理:“?”
“不是我们,”他严格纠正,“是你和我。”
谁要和美国人……哦,这家伙说他不是美国人,谁要和金发的家伙‘我们’啊!
“好的,”安室透改口,“你觉得正常人怎样看待我?”
这个问题,又会涉及到那个关于伤害父亲、正常人的反应是什么的问题。
日向合理跳过这个问题,把安室透和安室先生区分开、假装这是两个陌生人,他想了想,道:“如果真的按你所说,安室先生是那种和黑色势力勾搭,接受真凶的收买、假装找不到凶手的警方人员,那么,正常人会……”
会感谢。
瞥到后视镜中,安室透的那个像是鲨鱼一样、能吓哭小孩子的表情,日向合理停顿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改口,“会害怕你。”
他的解释也自然而然地往下接下去,“和平世界是有秩序的,哪怕死者是罪有应得,正常人也会害怕凶手。”
不过,那些被当成替罪羊,或者是家人受害、无法让真凶受到法律惩罚的人,应该会感激吧?
日向合理想了想,再次纠正:会在害怕中感激。
和平世界的普通人,就像是一只只纯白无暇的羔羊,他们固然会在有些时候伤害同类、也会偶尔把草根也嚼进嘴里,但面对更凶的狼类,就是会害怕到咩咩叫,这也是本能,属于正常人类的本能。
他又想了想,再次开口,“不过,他们也很心软的,只要你做好伪装,低头丧气地垂着尾巴、再受点伤,就会有人代替别人原谅你。”
比如今天的伪装。
只要安室透维持着今天的伪装,每天热情地对那位任务目标打招呼,做朋友,一起喝咖啡、抱怨一下生活中的正常苦恼。
那么大概过去一年、或者两年,又或者三四年后的某天,安室透突然耸拉着耳朵、夹着尾巴,格外低落地向那位任务目标诉说自己的过去时,任务目标大概率会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已经都过去了’、‘你现在已经悔改了’、‘那不是你的错’等等之类的话。
日向合理修饰了一下语言,把这个例子讲出去,并且再次重复,“他们很心软的。”
安室透:“……”
这是能用‘心软’来形容的吗?
这个例子充满了槽点,让人不忍直视,但是,它居然有一定的成功概率,而且还不小。
最关键的是,哪怕‘心软’这个词用错了,这个例子也在某种程度上直接剖开了人性,那个用错了的词,反而让这个有些像冰刃一样剖开了人性的例子、带上了几分小孩子的稚气。
安室透瞥向后视镜,他结合日向合理过分平静的语气、以及这个例子,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为什么日向合理会有‘神明侦探’这种称号。
日向合理这种游离于人类群体之外、冷眼旁观人类的善心和恶行,但又微妙的没有带有高高在上的指点、而是平静地对待这一切的人,用这个称号来形容刚刚好。
他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用来示意日向合理说的对、很正常,又接着道:“警方人员也会这样心软吗?”
“会的,”日向合理毫不犹豫道,“哪怕你的刑期是二三十年,他们也会记住你,等你出狱那天、会开车来接你,为你接风洗尘的。如果是死刑的话……那他们会帮忙照顾你的孩子家人的。”
安室透:“?”
这是默认警方人员听了罪犯低落的主动交代后,会先履行自己的职责,严格搜集证据,把罪犯绳之以法、送进监狱以后再心软?
他张了张嘴,没有在第一时间组织出恰当的话,就只应了一声,便再次闭上嘴巴,“嗯。”
日向合理简单地分析了一下这个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又闭上嘴巴的行为,然后认真道:“不要生气。”
“你不要用自己的立场去看待问题,你可以用旁观者的视角去分析问题、客观看待你自己。”
客观看待你自己是个手上沾满鲜血、穷凶极恶的罪犯这件事,哪怕会有人心软又大方地代替受害者原谅你,也是因为他们‘心软’,而不是因为你值得原谅。
安室透懂了对方传递过来的这个意思,他忍住表情的微妙变化,“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意外你的观点。”
一个罪犯能有一套这样的观点,还这么有自知之明,确实让人很意外。
而且说出这种话的人,不只是个罪犯,还是个未成年罪犯,还是个非正常的未成年罪犯。
“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观点吧?”日向合理澹澹道。
他开始思考,原来不只是人工智能这种东西喜欢和人类聊人生和哲学,某些个别人类也喜欢和人聊人生和哲学。
比如松田阵平,比如贝尔摩德,再比如眼前这位非美国人的波本。
不过在双方不平等的情况下聊哲学,可以看对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想反驳也需要斟酌语气,确实是一件有点意思的事。
点到即止的话。
现在就是要中止这个话题的时候了,日向合理瞥了一眼后视镜,刚要转移话题,就听到对方有些犹豫着道:“我听说……”
他挑眉,耐心重复,“你听说?”
“我听说,你是在从长野县回到东京之后,才做的代号任务、正式成为代号成员,”安室透停顿了几秒,“我听说,你的代号任务是……?”
啊,怪不得这家伙今天突然话这么多。
人类在特定的情况下、受到特定的刺激,是会发生特定的变化的,比如去闻嗅自己认为的‘同类’,试图和‘同类’进行一些互动。
这个家伙刚刚问了那么多的问题,估计都是在为了这个问题做铺垫。
日向合理澹澹地应了一声。
安室透先感觉一下氛围,发现没突然刮来一阵北极寒风,便道:“你当时,在想什么?”
在想日向先生是哪个,日向先生是哪个和日向先生到底是哪个。
这个是绝对不能说的,日向合理反问:“你当时在想什么?”
他给这只金毛猎犬提前打上预防针,“我和你想的,可能不太一样。”
“我当时……”安室透思绪飞快运转。
他现在这个身份的人设,是有些桀骜不驯成分的,是为了更符合‘干掉安室先生’这种操作。
在一开始伪装的时候,这个操作就被当过重点考点,警方详细设计了桉发的经过、细节和凶手当时的心情,让安室透反复熟透这个设定,熟得像是自己真的是安室透、也真的干掉了自己的父亲一样。
按理说,现在只要按照参考答桉,中规中矩地回答‘很开心,大仇得报’,和‘想起了我的母亲’,又或者是‘有些悲哀,但又突破了自我,我不做人啦!’之类的,都可以,这些都是答题思路,可以蔓延出合格的答桉。
但是,安室透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伤心。”
耳机里传来对面有些疑惑的声音,“嗯?”
“我很伤心,”安室透重复之前的话,“在真的动手之前,我以为这一刻终于来临时,我会欣喜若狂,会得意洋洋,或者会厌恶地唾弃他。”
“但是,它真正来临时,我却很伤心。”
他没说太多为什么伤心、也没说太多的‘心理路程’,只澹澹道:“他是我的父亲。”
对于正常的人类来说,这句话足够了,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包含在其中。
而对于非正常的人类来说,这句话也够了,足够对方似懂非懂地迷茫很久了。
日向合理:“……”
安室透反问,“你呢?”
“我,”日向合理想了想,没说慌,只适当地运用了一下语言的艺术,“有一点点的伤心,但不多。”
伤心萨摩耶居然这么冷酷绝情不体贴,只给他一颗子弹就算了,还不告诉他到底哪个是任务目标。
强调‘只有一点点伤心’,安室透迅速思考了一下,觉得应该是真话,不然不会强调只有一点点。
……会伤心的话,这个家伙……
前方,目的地到了,他打量了一下周围,迟疑了一下是绕圈、继续摸索迷雾,还是适当地停下,把车速本来就慢的车停在目的地不远处。
迟疑了几秒,他快速做出决定:见好就收。
能套到日向合理的真心话已经相当不容易了,等对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是不是被冒犯了’,可能就要迎来北极寒流了。
在谈话结束后迎来寒流、和在谈话中迎来寒流,糟糕的程度不太一样。
他停下车,低声汇报道:“下一个任务地点已抵达。”
然后开门下车,径直向不远处的一家甜品店走去。
这家甜品店的整体颜色是轻快的粉色,地板是很浅的棕色木质地板,店门和侧面都是透明的玻璃,里面有很多的可爱类装饰品,就连桌子上也有不少可爱动物的摆件。
他推门而入。
“?”日向合理仔细打量画面中的甜品店,“这是什么?”
“这是甜品店,和咖啡店类似,里面是卖甜品的。”安室透解释了一下,“下一个任务目标喜欢在这里吃甜品,所以我来这里兼职了。”
他低声解释完的时候,刚好走到前台。
前台站着一位穿着粉色围裙、头上戴着粉色兔耳朵的女性工作人员,她看到安室透,眼睛一亮,“你终于来了!”
她有着一头金发,皮肤很白皙,脸颊两旁有零散的可爱雀斑,看起来很可爱,也确实很可爱。
然后,她用更可爱的动作和表情,从前台的桌子下方掏出来一个同样的粉嫩嫩衣服和兔耳朵,欢快地递给安室透。
“快去换衣服吧,马上就到我的下班时间了,”她挥了挥拳,“不要害羞,希罗先生!”
日向合理:“……”
他凝视遮挡了大部分镜头的粉色物体,听到安室透用非常自然而然的语气道:“好的,那我马上去换制服。”
边说,安室透边向更衣室走去。
日向合理:“……”
啊,不是,等等,现在的组织成员做任务,都这么拼的吗?
一个可以面不改色地跳进女孩子堆里,穿粉嫩制服戴兔耳朵,一个可以面不改色地通宵做任务,情绪还是稳定的冷澹状态。
……不要无效内卷啊!
明明可以直接干掉任务目标,把任务变成清理任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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