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先生:“……”
他和认真听故事的日向合理对视,再次沉默了一下,于是转移话题道:“你很在意我现在输的液体吗?”
日向合理调动视线,去看那些静静流淌进对方身体里的红色液体,“也不是很好奇。”
没什么兴趣。
“它是,”那位先生动了动手,“一个人的血液。”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吗?
日向合理抬头瞥了他一眼,认真点头,“嗯,原来如此。”
那位先生道:“人类的血型分为很多种,有常见的A型血、B型血或者O型血,也有一些所谓的万里挑一的特殊型血。”
“不同血型的人在接受输血时、只能接受几个特定血型的血,而有些特殊血型是万能血型,可以给任何血型输血。”说到这里,他沉吟着顿了一下。
“这个血包里的液体,”日向合理发出一个没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用来接话的疑问,“是那种万能的血型?”
然后又问,“你缺血?”
那有点奇怪,什么病,会让人体缺血,时不时要输血治疗呢?
是有很多种需要输血的病,但要每天定时输血的病就很少了。
“不,”那位先生摇了摇头,“我输血并不是为了补充身体的血液,而是这种血有一种特殊的作用。”
特殊的作用?
日向合理皱眉,他听到对方坦然的声音。
“它会让我获得新生。”
获得新生……?
他继续去盯那抹红色的鲜艳线条,看它静静地流淌进那只苍老无力的手臂里。
这种东西可以让人获得新生的话,那为什么那位先生还是一副年迈老人的样子?
“只是暂时的,”对方补充道,又沉吟了一下,“而且,是有条件限制的和代价的。”
“一开始,我只需要口服稀释过的它,就能感受到一种身体逐渐被生命力充盈起来的美妙感觉。”
那是在全员死亡的研究室事件发生后不久,研究员们研究唯一幸存的日向合理为什么能够在那种致命的环境生还时,无意中发现的,他的血液分析结果有异常,和正常人的血不太一样。
于是用小白鼠实验了一下,发现真的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具有特殊的作用。
一只小白鼠舔过血液后,先是吱吱乱叫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活泼兴奋了起来。
研究员确认它没死,试探性地把它放回笼子、想观察其他小白鼠会不会有什么剧烈反应,发现那只小白鼠居然能轻松挤开其他小白鼠、抢夺食物,哪怕其他小白鼠的数量是它啊五六倍之多。
于是研究员们就更加上心,直接汇报给了那位先生。
经过多次的小白鼠实验和组织成员自愿接受的实验,最终确定,日向合理的血液里似乎蕴含着一种生命力,会让所有服下那种血液的人和动物都振奋起来,像是无害的兴奋剂一样。
但是不可以直接注射,只能口服。
实验的时候有分组对照的步骤,同样的份量的血液,分别通过口服和注射的方法进入小白鼠的体内,前者没出现过太值得警惕的迹象,顶多就是小白鼠有时候会过分亢奋。
后者,注射进的血液份量太多的时候,有小白鼠出现过不明原因的暴毙。
在研究到这里的时候,那位先生生病了。
不是大病,只是那种很普通、很普通的感冒发烧。
但对于一位年迈虚弱的百岁老人来说,感冒发烧算是普普通通,可以轻松无视掉的小毛病吗?
不,那是一个不注意、就能轻松夺走那位先生性命的病。
实验多次,又和日向合理接触了两三次,亲眼见见他之后,那位先生决定亲自服用稀释过的血液。
第一次服用的时候,他只服用了很少很少的量,但在最初的不适和身体的排斥反应过后,他就明显感觉自己变得更有力、更强壮,像是陡然恢复到年轻时候一样。
那种因为年迈生病而力不从心的感觉也直接一震而去,像是从粘稠的水中走到岸上,身体陡然一轻,有一种明显挣脱了年迈束缚的感觉,就连样貌也年轻了很多、皱纹也减少了。
最重要的是,体检的结果也是让人欣喜的好结果。
那位先生为此欣喜若狂过。
那只是一开始。
他贪婪的目光落到这些血液的主人身上,这个孩子、实在是很令人不可思议,他赋予了这个孩子一个代号:‘冰酒’。
这个孩子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是从天而降的奇迹。
虽然没有获得梦寐以求的长生,但是这种程度的’新生‘,已经让那位先生格外欣喜了。
那段时间,组织的氛围都是轻松而愉快的。
也是在那段时间,组织甚至和另一个黑色势力产生交际,那是一个组织干部的代号都是动物的黑色组织,他们的目的是找到一颗能够令人永生的宝石。
那颗宝石有一个很贴切的名字:‘潘多拉之石’。
潘多拉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是一个由黏土捏成的女人,拥有不可思议的诱人魅力,很有名。她掌握的一个盒子比她还要更有名,就是潘多拉魔盒。
那颗宝石就是诱惑人类的潘多拉魔盒,它到底是能让人长生、还是能让人变成非人的怪物,又或者根本就是个假传说,那位先生都不怎么在乎。
他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耀眼宝石,这颗宝石还有一个比潘多拉之石更好听、更贴切的名字,冰酒。
还有什么比他亲自取的代号,还要更好听的名字吗?没有。
在和那个组织合作的时候,那位先生是带着有些优越感的态度的:在你们还像无措地鼠一样到处抓挠的时候,我已经伸手摸到了‘永生’,离它只有一步之遥。
然后,在一切的事情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时,事情突然急转直下,他的身体情况就突然恶化了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更虚弱一些。
这就是代价。
会重获新生,但是是有时间限制的,过了时间,身体的情况就会变得比原来还要恶劣一些。
经历过那种健康的感觉,那位先生当然不可能放弃,他果断选择继续服用稀释后的血液,并且开始盯上外界的那些天才研究员们。
对宫野夫妻递出邀请,就是在那个时候。
上一个实验室留存下来的文件里,有说明这颗耀眼宝石的生物学母亲是宫野艾莲娜。
他把宫野厚司支开去研究药物,让宫野艾莲娜研究这颗耀眼宝石的血。
宫野艾莲娜……宫、野、艾、莲、娜。
成也在她,败也在她。
“后来,”那位先生闭了一下眼,压抑住陡然蹿起的怒火,“口服稀释血液的效果逐渐不再那么有效,我就只能选择口服没有添加任何液体的血液。”
这种怒火,是迁怒。
有自己身体现在格外虚弱的迁怒,也有被迫让日向合理离开组织、‘回归’正常家庭的迁怒,还有一部分是宫野夫人居然敢联系警方人员,不怕自己可能会被直接处理掉的怒火。
“再后来,”他道,“口服的效果也减弱,只能选择静脉注射。”
“最近几个月,我每个月都要注射……今天这是第二次。”
听起来很奇怪,很病态,也很古怪。
日向合理动了动头,认真地给予对方回复,“哦。”
他没有抬头去看那位先生的表情,继续用视线盯着那道红色的血线。
注射的频率增加了,从几个月到一天都需要注射两次,那是不是意味着,等到要一直注射、才能勉强维持生命的时候,就是那位先生该死的时候了?
对方用手掌蹭了蹭他的黑发,可能是因为说了一大长串话,却只得到了一个冷澹的回复,所以有些生气,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沉默了下来。
气氛也莫名柔和温暖了下来,日向合理嗅了嗅莫名像家人互抱取暖的氛围,就找出了导致这种错觉氛围的原因:那位先生在像摸自己的老来子一样,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
他动了动趴在对方腿上的手臂,想了想,发出有意义的话,“听起来很不妙,你没有想过中止吗?”
那位先生继续摸他的黑发,平静道:“无法中止。”
一旦品尝到年轻健康的滋味,谁会愿意中止呢?
日向合理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他感觉到头上的那只手缓慢了下来,对方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那位先生不再犹豫,温声道:“这是你的血。”
……
什么?
日向合理慢半拍抬头,疑惑重复,“我的血?”
“是的,”那位先生再次确认,“是你的血。”
但是,日向合理从来没有定期献血的爱好,要输入人体的血对新鲜度也有一定的要求,那位先生现在注射的血液、一定是最近几天的血液,最近几天,他没有流血。
……等等。
组织的医学技术很棒,在十年前就能创造出这具身体了,那如果组织里还留有他的造血细胞之类的东西,确实可以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制造出他的血液。
他反应过来,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应了一声。
那么问题来了,直系亲属之间,可以输血吗?
不能直接输血,但是可以处理过血液、再进行输血。
思考了一下,日向合理再次应了一声,“嗯。”
他有一点点的失望。
可惜,直系亲属居然可以输血,不然除了‘日向先生是黑眼睛,日向夫人是红眼睛,小日向先生是绿眼睛’,还可以在这句令人沉思的话里加上那位先生的存在感。
那只手的力道加重了一点,不止是摸摸,开始揉他的发型。
手的主人格外和蔼,语气更加轻柔,“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想问这具身体的亲爹到底在哪,反正绝对不是你.jpg
日向合理理智摇头,“没有。”
那只手再次加重力道,然后松开。
那位先生忍不住皱眉,又很快松开,他语气温和地抛出一个问题,“既然没什么想问的话……你觉得,我今年大概多少岁了?”
这是一个贝尔摩德提过的问题。
原来贝尔摩德之前是在透题!还是附带了模湖答桉的好心透题!
日向合理立刻精神起来,他粗略地算了一下。
已知:贝尔摩德有四五只他那么大。
又知:贝尔摩德叫那位先生父亲。
思考完毕,他语气平静地说出正确答桉,“六七个我那么大?”
那位先生愉悦地失笑出声,再次伸手摸了摸手下的那团黑发,然后冷酷无情地否定了这个回答,“不对。”
日向合理:“?”
不懂就问,你们有病的家伙都喜欢神神秘秘地问‘你猜我多大’,然后在回答者答错了后,愉快的笑出声吗?
你们的快乐就那么简单吗?
他瞥了那位先生一眼。
对方收敛了几分笑容,和贝尔摩德一样,给出一个模湖的答桉,“不只是六七个你那么大,不过已经接近了。”
那就是八九个他那么大?
日向合理思考了一下,他有点想问对方,到底知不知道他多大,不是十七岁,而是加上和人形物体远远打招呼的那些年。
不过,鉴于那位先生是个快死的人了,他懒得跟对方计较这件事,只是又多瞥了几眼那道血线,发出询问。
“你还有多久会死?”
这是一个非常认真的问题,那位先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日向合理再次瞥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的笑容只剩下一点点了。
咦,怎么不笑着快乐了呢?
看来那位先生的快乐虽然很简单,但很短暂啊。
“……一两年,”对方居然真的回答了,就是语气很勉强,“我还能支撑一两年。”
“放心,在你能够独立之前,我是不会把重担留给你的。”
不,一两年的话,这个家伙刚好把最大的重担丢下来了。
这个家伙在乎过下任首领直面主角的感受吗?
不,没有,这个家伙只在乎自己的快乐。
唉,可怜的萨摩耶。
日向合理发出真心实意的叹息,并且假装自己这声叹息是听到‘父亲’命不久矣而发出的,他又询问:“你打算死在哪里?”
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先翻译了一下这个问题:你要死在纽约,要在这里留一两年吗?
还好,虽然还是有点气人,但没翻译前那么气人了,可以理解成孩子想家了,而不是孩子在表示‘要死快点死,一两年有点久’。
他回答,“不,我不打算在纽约留一两年的时间,最近的时间比较特殊,所以才要一直留在这里。”
然后又沉吟了一下,“你想回东京了吗?”
他不确定日向合理会不会格外真诚地否定,说自己不是想回东京,是想让他快点死。
而根据日向合理的性格……
那位先生简单分析了一下,觉得在不耐烦的时候,日向合理对人类社交行为的容忍度是0,会冷不丁地刀刀扎心很正常。
现在,日向合理就是不耐烦的状态。
那位先生于是动了动手指,只停顿了一秒,便立刻ban掉日向合理的回答权力,直接按‘孩子想家了’给出保证,“十一月,最晚十一月末,我们就回东京。”
那还要好几个月。
日向合理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十月末的时候,我会带你去见几个人。”那位先生又道,“我们的合作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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