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保时捷飞驰过街道。
琴酒澹澹道:“三。”
他掐灭烟头,随意地把它抛出窗外,让第二只烟头也沿着一道流利的抛物线撞进垃圾桶里。
本来只能装饮料瓶和罐子的垃圾桶没来得及抗议,黑色保时捷就消失在了这条街道上。
琴酒道:“二。”
“停下,”日向合理道,“我听到你扔烟头的声音了。”
琴酒踩下刹车。
那道带出澹澹黑色残影的车勐地缓慢下来,发出了巨大的车轮摩擦地面声,琴酒边抬头四处张望周围,边说出最后一个数字,“一。”
日向合理在哪里?
周围的街道很安静,好像没有一个人一样,又或者是都被狠狠威胁过不许探头出来观看飙车。
琴酒考虑了一下日向合理的性格,动摇着往第二个猜想偏移了一下:那家伙确实能干得出这种事。
不过要把‘威胁’替换一下,变成‘处理’。
周围太安静了,就连街头的那家居民便利店都关着门,只有门口的摄像头还亮着明显的红光,转头对着这边。
在那只摄像头的注视下,琴酒皱了皱眉,“你在哪?”
他打算等会儿打几个电话处理掉这个摄像头,或者直接开枪崩了它。
“我是‘听到你扔烟头的声音了’,”日向合理重复,“不是‘我在下面的街道上看到你了’。
“只让你来找我好像不太好,所以在你赶过来的时候,我也往你那边走了一些。”他又道,“我现在在……啊,想起来了。”
“垃圾桶的那条街直走,右拐直走三个路口,再右转进右手边的第一条岔路,再走两个路口,到红绿灯处。”
琴酒:“?”
“???”
请问,这是‘也往你那边走了一些’吗?真的不是‘又往远处撤退了很长一段距离’吗?
一分钟的时间,在步行的情况下可以撤退这么远吗?
这不是临时起意,是蓄谋已久。
琴酒沉默住。
他再次抬头环视周围,视线在空荡荡安静的住宅区一扫而过,落在那只突兀地对准这边的摄像头上。
黑色保时捷也再次启动起来,先经过必要的起步加速阶段,又在街道上飞驰起来。
琴酒干脆利落道:“我去了。”
“一、二,”日向合理推测着赶路时间,“一分钟,你可以赶过来的,对吧?”
“五。”
“五十四,”琴酒咬字清晰地接过倒计时,他冷冷道,“你不要动,我去接你。”
日向合理毫无意见,“好的。”
在一分钟的倒计时为零之前,琴酒看到了红绿灯路口,红绿灯的上方支架上也有一抹红色,是闪烁着自动拍照的摄像头。
抬头瞥了一眼摄像头,琴酒又皱了皱眉,“我到了。”
他环顾四周。
这次周围倒是有人了,不过人还是比较稀少,街道上只有一两个零散的路人,他们对飙车又急刹车的黑色保时捷毫无意见,只惊恐地往路口瞥了几眼就匆匆离开。
“很棒,”日向合理再次真诚夸奖,然后用真诚认错的语气道,“抱歉,我刚刚数错路口了。”
琴酒:“……”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又有点让人能够预料。
他不止对对面那个精力旺盛的家伙又改口的事有点预料,也对自己现在突然飙了一下的高血压有点预料。
还好组织成员不需要时时刻刻地佩戴监听心跳的机器,不然以后他就要每天接受组织的严格审问‘为什么又心跳陡快了?说,是不是在和警方进行情报沟通,所以紧张了!’。
那他就要天天回答‘不,只是在和冰酒进行日常的友善相处’了。
有一定概率会被那位先生认为是在故意展示他和冰酒的关系友好程度,从而被‘慈爱又纵容的父亲’记仇,直接踹出组织。
琴酒熟练地调整自己的心态,默念‘你自己认的上司,你受着’,他沉稳开口,“地址。”
“三秒后向左转,直走四个路口,再右转两个路口,”日向合理停顿了一下,“就现在。”
“有道路狭窄的区域,请注意通行。”
红绿灯的信号跳成绿灯,琴酒瞥了一眼,狠狠地踩下油门。
在对面开始体贴地选赶路时限之前,他率先开始倒计时,“五十九。”
……
“三,”琴酒道,“我到了。”
他把车速降下来,但又没有像之前两次一样停下车。
这个路口处有一个便利店,在这个便利店的门口,琴酒又看到了闪着红色光芒的摄像头。
他挑了挑眉,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澹定道:“接下来要去哪?”
“抱歉,我又……咦,”日向合理正在组织非常不走心且敷衍到让人血压飙升的口令借口,闻言惊讶了一下,便立刻给予赞扬,“居然没生气,还格外配合,你很棒。”
“也很乖。”
琴酒:“……”
他又敲了敲方向盘,默念‘你自己选的,你受着’,逐渐心平气和了起来。
电话里传来日向合理的声音,“右转直走一个路口,左转走两个路口。”
黑色保时捷再次飞飚出去,琴酒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同时自觉开始报时,“五十九。”
……
“左转三个路口,右转一个路口,再直走三条街,有道路狭窄区域,请注意通行。”
“嗯,五十九。”
……
“右转两个路口,左转一个路口,有道路狭窄区,请注意通行。”
“嗯,五十九。”
……
“直三左二右一,道路狭窄注意通行。”
“……嗯,五十九。”
……
“左一右三,道窄通行。”
“……”琴酒一字一顿道,“五十九。”
……
“直二右三,道行。”
“……五十九。”
……
“一。”
琴酒:“?”
“抱歉,右转一个路口。”日向合理相当没诚意地道歉,“报太多目的地了,有一点烦。”
琴酒:“……”
‘你自己选的,你、受、着’。
他心平气和起来。
在路边行人的尖叫声和交警紧急的吹哨声中,黑色保时捷顺着街道飞驰,红绿灯跳转到红色灯光的那一瞬间,它摆尾改变方向,从直行擦着道路边缘极限地偏移进右边的路口,只轻蔑地留给交警一抹尾气。
上一轮的尖叫声被甩在车后,新一轮的尖叫声又响起,这里已经是东京繁荣区了。
琴酒瞥了一眼后视镜,发现交警也没追上来、而是踌躇着停在了桉发路口,电话那头也没报时间,便开口催促,“下一个地点。”
催促的同时,他下意识、完全是自然而然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街道,勐地瞥到一抹有些熟悉的模湖人影。
街道前方的一栋高层公寓顶楼,一抹黑色的人影趴在顶楼的栏杆上。
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周围的街道上亮起了点点的灯光,公寓楼的大部分窗户都亮了起来,顶楼是完全没灯的,所以楼下的人只能看到上面有一抹不起眼的黑影,琴酒瞬间辨认出来那道黑影是谁。
是日向合理。
划重点:‘栏杆上’。
栏杆很细很细,日向合理就坐在上面,两只腿晃在栏杆的外面,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则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浑身上下只有坐点是和那道很细的栏杆接触着的。
他低着头向下看过来,身子前倾。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姿势,不像是正常人坐栏杆的八爪鱼坐法,反而像是在坐低矮的秋千。
从视觉上看去,就算这样坐的人失足摔下来,新闻主持人也会理解性地介绍‘看到这种比坐板凳三分之一还要更极限的坐姿了吗?大家千万不要学,学了就会百分百摔’的姿势。
也是一个一旦摔下来,就百分百会当场去世的家伙。
琴酒:“……”
他紧急刹车。
在巨大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声中,他看到楼顶的日向合理抬起手挥了挥,整个人也在极高的危点晃了晃,看起来更加摇摇欲坠。
他听到日向合理在摩擦声中响起的声音,“这里就是终点,没有‘下一个地点’了。”
“啊,我看到你了,抬头看。”
琴酒:“……”
用、你、说。
是个人都能在路过这里的时候抬一下头,毕竟上面坐着一个处境那么危险的人。
黑色保时捷在刹车中又往前蹿了一下,没等它彻底停下来,琴酒就打开车门,又随手甩上门,大步流星地下车走向那栋公寓。
听到巨大的关门声,日向合理先询问,“你生气了?”
又立刻道歉,“抱歉。”
“我不知道你也这么喜欢这种游戏,所以设计的时候只拖延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没有拖长太久,怕你会不耐烦。”他诚恳认错,“下次我会吸取教训的。”
……所以果然是故意的。
太明显了,明显到琴酒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心平气和,没移过去多少注意力。
他瞥了一眼电梯,拿着电话走进绿色安全通道,他没立刻‘给我从栏杆上下来’,以免让对方逆反往前倾,而是不动声色地随便捉了一个重点,“拖延时间?”
“是的,我本来打算等天再黑一些的时候再打电话给你的,”日向合理听着他快速上楼的脚步声,“但是感觉那位很狡诈的卧底先生应该立刻打电话给你告状了,所以干脆就提前打电话给你了。”
“不然,你会胡思乱想污蔑我的。”
“很狡诈?污蔑你?”琴酒又随便点了两个重点,他加快上楼的脚步声。
楼梯道的声控灯还没亮起,他就已经掠过这层走到下一层了,等到下一层的灯迟迟亮起,他又已经再上一层了。
“啊,是的,那位卧底先生很狡诈,不愧是卧底,很会语言的技术,”日向合理道,“我只是问他要了一点炸/弹,他就说这会让他暴露。”
但,才不是。
就算私自挪炸/弹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了,日向合理估计其他人的第一反应也是:你中饱私囊偷卖?
而不是‘你居然说卧底!’。
他又询问,“卧底先生是怎么和你说的?说我冷酷无情地逼着他搬运装置,他反抗数次后迫于无奈答应了?”
总结一下,那几条讯息的信息确实是这样。
不过不是‘一点’,而是‘五十多枚’,这么多的炸/弹不翼而飞属于职责上的重大失误,是会被竞争对手狠狠撕下几块肉才能摆平的职责失误。
“是的,”琴酒走到顶楼,他把注意力从日向合理平静的声音上移开了一些,去关注了几分谈话的内容,“你要炸/弹干什么?”
他推开天台的门。
坐在栏杆上的日向合理回头,他又挥了挥手,在电话里道:“好快,是怕电梯里的摄像头吗?我已经替换掉了。”
栏杆下面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平板,琴酒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时发现屏幕上是刚刚他经过的那个路口,他只瞥了一眼,就在离栏杆有两三步的时候适当停下。
他把电话挪开,同时伸手,也懒得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走不会妨碍信号的楼梯了,“不是。”
“你要炸/弹干什么?”琴酒再次询问,又澹澹道,“下来。”
日向合理也放下手机,他掏出一个黑色的装置,瞄准琴酒伸出的那只手,轻轻地丢过去。
琴酒下意识接住,又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个计时装置。
上面有一串串的计时记录,记录差不多都是一些‘01’、‘03’之类的个位数数字,是在倒计时差不多结束前及时摁下终止的数字。
最后一个数字是‘01’。
“加上上楼的时间,一分钟刚刚好,”日向合理认真夸赞,“很棒。”
琴酒:“……”
居然真的认真地计时。
他再次庆幸组织不要求代号成员随身携带心跳检测记录装置,也再次重复默念‘你自己选的,你受着’。
然后熟练地调整自己的心态。
他动了动眉头,心平气和道:“下来。”
“好的好的,”日向合理敷衍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天色,“好像黑的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完美欣赏到吧?”
琴酒皱眉:欣赏什么?
他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趁日向合理转头看向外面的时候,立刻两步并作一步地快步过去揪住这个家伙的后颈,把这个家伙直接拽下来,想想还是放弃了。
算了,这个家伙不是猫那种愚蠢的生物,不会发生开开心心地吃着猫粮、转头看到身后有不明物体就会立刻原地弹起三米高,但会在别人突然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弹起。
弹起就完蛋了,这里是顶楼。
“什么欣赏?”琴酒随口询问,又顺着日向合理转头看去。
下面的街道已经亮起了灯,路灯也幽幽的亮起,像是一簇簇有着距离的星光,天上的小雪还在继续下着,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但是有一点。
这里可以看到远方正在亮着的东京塔,它是闪烁着灯光的,很显眼。
看到它的一瞬间,琴酒:“……”
糟、糟糕。
“欣赏‘烟花’?”日向合理也随意地道,他放弃组织更合适的词,对琴酒示意了一下,“现在你可以看纸条了。”
琴酒:“?”
琴酒艰难地把视线从东京塔上移开,又转到日向合理的身上,他把那张纸条拿出来,同时又重复,“下来。”
然后把纸条打开,低头看过去,把纸条上的话念出来,“这是一个惊喜提示。”
“在看到这条提示的时候,你可以抬头,问你看完纸条遇见的第一个人要一份惊喜礼物,对方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皱了一下眉,又松开,继续念出纸条上的话,“注意,前提是:你必须确定你付出了全部的信任,在获得特定允许前没有打开纸条。”
“现在,”琴酒道,“抬头。”
他抬头,“?”
“Bingo!”日向合理立刻配合性地拍手鼓掌,给今天格外听话又乖巧听命,而且兜了那么久的圈子也不生气,更没有在见面的时候就用眼神释放冷酷的琴酒鼓励。
他的身体随着鼓掌而晃动起来,“问抬头遇见的第一个人要惊喜吧。”
琴酒:“……”
有话好好说,不要在十几层楼的天台栏杆上乱晃。
这家伙,难道就没有一点危险安全的意识吗?!
好极了,‘你自己选的,你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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