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会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在经过烈日的暴晒和高速运动后,它们会腐烂得方圆十里都知道这里有人形物体,抱团行动的时候更是人类的灾难。
人类需要佩戴防毒面具或氧气罩才能近距离地靠近它们……不过一般人类都躲得远远的,也不会试图近距离靠近。
日向合理贴着棺材而站,棺材盖还没有合上,他能看见里面躺着的那位死者。
他穿着黑色的和服,脸色红润而祥和,像是随时会睁眼醒来,和蔼地劝自己的妻子和年幼的孙女不要太伤心。
身上也没有那种挑战人类极限的浓厚腐烂味,看来死亡后没有偷偷做健身长跑运动,也没有进行补给,而是真的乖巧得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躺在黑色的棺材里。
日向合理只能闻到一种像是糯米、但又绝对不是糯米的味道,那是新鲜、又不那么新鲜的尸体散发出的正常味道。
棺材里还铺了一层松软的垫子,死者的身上则盖了一层薄毯,让那种不是死亡、只是睡眠的错觉达到高峰。
里面有十几枝零散的白色玫瑰,应该是前来拜别的人不小心丢远了、于是丢进棺材里的,不过日向合理不是不小心,他是放进棺材里的。
他又盯着这位真的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的死者看了一会儿,死者的夫人见他久久不动,便走过来。
她露出慈祥的微笑,“没想到日向先生居然会前来祭拜,我先生之前看过关于您的新闻,还为您担心好久呢,一直念叨着想要见您。”
语气有些客套,是在进行礼貌性的寒暄。
日向合理一边判断,一边毫不意外对方一眼认出了自己。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头上顶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日向合理!],代表着有主线任务,所以每一个看到他的玩家都瞬间‘日向先生!’。
真是奇怪的霓灯特性,神奇的记忆力。
他侧首看过去,和死者夫人有些关心、和宫野明美在某一瞬间重叠起来的眼睛对视,又不确定起来。
他顿了顿,才道:“我的父母和这位先生是同事,所以才冒昧拜访。”
“同事?”死者夫人有些惊讶,她露出回忆思索的表情,眉头也皱起来,又很快舒展开,“抱歉,人老了、记性也不太好了,我不记得我先生有姓日向的同事。”
日向合理摇了摇头,他简短解释道:“不是日向,我的父母姓宫野。”
说完,他刚打算往后退几步,顺势终结掉这个话题,进行告别,就发现死者夫人的脸色再次变化。
死者夫人露出已经到了震惊层次的惊讶表情,“宫、宫野?!”
她匆匆往前走了两步,抬手便抓住了日向合理,震惊地打量着他,“宫野?你姓宫野?你的本名是宫野吗,白鸠制药的宫野?!”
在她动的瞬间,日向合理就立刻克制自己,克制自己反击和进行‘分头行动’的攻击倾向。
他不太适应初次见面的人这么靠近自己,又顿了一下,才把想要皱眉的动作也一起克制下去,同时简短回答:“是的。”
然后反问,“怎么了?”
死者夫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瞪大了有些近视的眼睛,认真地观察日向合理的脸,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那种一寸寸观察,不像是目光,像是X光。
最后,她定定地看着日向合理的眼睛,和日向合理对视了十几秒,才失神着道:“宫野……真的是宫野。”
“我说他怎么一直念叨着想见你,原来早就认出来你是宫野家的孩子了。”
她抬起手,想要摸日向合理的眼睛,“你的眼睛和你的母亲几乎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日向合理侧了一下,避开那只手,他皱起眉。
“你今年几岁了?”死者夫人又追问,没等日向合理回答,她就自言自语着回答了自己,“你是中间那个,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十七了?十八了?”
“离成年还有两三年呢,还小、还小。”
之前引着日向合理过来祭拜的那位年轻女性又领了一位夫人过来,她远远地看到棺材前的场景,立刻扭头对夫人低声说了一句,便快步跑向棺材。
快跑到死者夫人身边时,她才低声叫道:“奶奶!”
她扶住死者夫人的胳膊,又自然而然地顺势解开了死者夫人抓着日向合理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才歉意地看向日向合理,“抱歉,日向先生,我爷爷去世前经常念叨着您很出色、想见您一面,我奶奶可能有些激动……”
日向合理也顺势往后退了几步,他没说话,而是继续打量死者夫人脸上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
“他是宫野家的孩子,”死者夫人拍了拍自家孙女的手,脸上持续流露出惊喜,看起来比收到惊喜的琴酒还要惊讶高兴一百倍,“宫野家!”
旋即又反应过来,连忙道歉,“抱歉,孩子,吓到你了吧?我太激动了,一听说你是宫野家的孩子……”
她脸上的惊喜又浓郁了几分。
那位年轻的葬礼主人不明所以,“什么宫野家的孩子?”
死者夫人看了她一眼,有些着急道:“就是那个宫……”
她戛然而止,又下意识地去看棺材里的死者,才恍然着反应过来,“你们不知道。”
恍然的瞬间,她脸上的惊喜笑容无意识地收敛了几分,可能是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爱人已经死了,没人能理解她为什么格外惊喜。
日向合理动了动眼睛,捕捉着她脸上的表情。
“是你爷爷同事家的孩子,他家大人在我们这里留了一些东西,拜托我们等这儿孩子长大、转交给他。”死者夫人的笑容只下意识收敛了几秒,又很快调整回来,再次惊喜地笑起来,“我和你爷爷担心好久怎么找他们,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来参加葬礼了!”
日向合理抓住重点,“留了一些东西?”
他转头,向远处的宫野明美那里看了一眼。
那边的宫野明美和安室透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都不约而同地担心着看过来。
“是的是的,你父母给你们留了一些东西!”死者夫人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她考虑了几秒,“你是自己来的吗?还是和姐姐、妹妹一起来的?”
她拍了拍自家孙女的手,“惠子,去把和这孩子一起来的其他孩子请过来,我们先去休息室!”
“欸?!”年轻女性还没太反应过来,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咬牙点头,“好的,奶奶!”
她再次向日向合理歉意点头,便转身向宫野明美那边小跑过去。
死者夫人瞥了她一眼,便又把目光钉在日向合理的眼睛上,她又重复了好几句‘一模一样’,也越来越感叹。
她大概五六十岁,看起来已经算是比较年迈的老人了,日向合理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危险,也习惯了这种直直的钉视,便无视了视线,再次询问重点。
“我父母留的是什么?”
“是药,”死者夫人又抬了一下手、想习惯性地抓住日向合理,想了想,她又收回来了,“刚刚太激动了,忘记你有不太适应和人接触了,实在是对不住,孩子。”
日向合理:“?”
他不怎么理解地反问,“我父母告诉你,我不适应和人接触?”
应该不会吧?
几乎每次出现,宫野艾莲娜都着重强调‘你是正常人’,那大概率不会和别人说‘这个孩子不太适应和人接触’之类的话,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有些‘这个孩子不太正常’。
死者夫人摇了摇头,她看了一眼周围,发现附近的人都有些惊诧地看过来了,便叹了一口气。
“我们去休息室谈吧,这里不太方便。”
又回答日向合理刚刚的问题,“那倒不是,宫野先生和宫野夫人没向我们解释太多关于你们的事,我之前也不知道你不太习惯近距离接触。”
她边带路边回头,露出了一个属于慈祥长辈的笑容,“是在见到你、还没发现你是宫野家孩子的时候看出来的。”
日向合理再次:“?”
他沉思住。
难道,他头上除了[日向合理!],还有一个[拒绝近距离接触]……?
“只是一种感觉,见过的人多了,总会有那么几分直觉,”死者夫人又解释道,她露出颇为感叹的神色,“而且,宫野夫人也有些不太习惯和人近距离接触。”
她乐呵呵地道:“所以我猜你大概率也不适应和别人近距离的接触,除了自己承认的人,对吧?”
这个确实。
日向合理点了一下头,又追问之前的重点,“请问我父母留下的是什么药?大致是什么样子的?”
他顿了顿,询问比起这两个问题,更想追问的一个问题,“我父母来找您,大概是多久之前?”
能知道他的存在,肯定是加入组织之后的事了。
“十一年前,”死者夫人看起来对这个时间记得很熟悉,立刻就道,“那个时候你应该六岁。”
她又想了想,才回答之前的问题,“我没有打开过那些药。”
“艾莲娜当时只说她怀你的时候有些虚弱,所以你的身体不太好,有先天性疾病,所以和厚司一起研究了很久的药,又专门拜托了一些朋友帮忙保存一些。”
十一年前?六岁?
日向合理回忆起那位先生很久之前,带着一种唏嘘的语气说的‘那个时候你才六岁’。
那个时候,是实验室发生火灾的不久之前,起码是同一年。
那么,那两位宫野留下的东西,就真的是遗物了,和宫野明美拿着的磁带差不多的遗物。
日向合理慢慢地应了一声。
死者夫人推开休息室的门,忍不住叹息一声,“唉,我不太清楚你了解多少,你也不要怪他们,他们也不太容易。”
什么?这位夫人知道很多真相吗?
日向合理动了动眼睛,安静地听下去。
“宫野先生和夫人很爱你们的,在你们那么小的时候把你们送走也是迫不得已,”死者夫人叹息着道,“他们真的很爱你们。”
“白鸠制药被乌丸集团收购后,你父母和我先生都很久没有找到工作。”
她在榻榻米上坐下,又招手示意日向合理也坐下,继续叹息着道:“那是二十二年前,你父母最终决定要在小镇开诊所,所以后来哪怕有人想招他们,他们也拒绝了。”
“当时我先生找到工作,还是宫野先生把一些机会让给他的,我和他都是很感激的。”
日向合理也坐下去,他盯着死者夫人的表情,继续安静地听下去。
死者夫人看了他几眼,又叹息,“当时他们应该刚刚诞下你的姐姐,还都是年轻气盛的年轻人。”
她露出回忆的神情,“听说你父母哪怕在诊所、也一直坚持自己的研究,后来大概是十七年前的时候,又有很多公司和机构去招揽你父母。”
“噢,当时你母亲应该才刚怀上你不久,我听她说是接到招揽不久后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怀上你的!”
死者夫人笑起来,“她还说你是她的幸运星呢!”
“你父母真的很爱你啊,孩子。”
‘怀孕’、‘去医院检查’和‘招揽’,日向合理默默把宫野艾莲娜编给这位夫人的话翻译了一下:
他的‘出生’,让本来放弃宫野夫妇的组织又盯上了他们。
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具身体具体是怎么诞生的,但就算是克隆人也需要精/子、卵/子的东西,他和宫野艾莲娜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的话,那其中卵/子肯定是宫野艾莲娜的。
组织对这具身体的定位是‘奇迹’。
那么会不会关注‘奇迹’的生物学父母呢?肯定会。
所以在十七年前,宫野夫妇再次收到招揽,还是比较主动、激进的招揽,而不是对这次死者的‘温水煮青蛙’、‘得不到你没关系,反正你儿子可以顶上’的那类静候招揽。
日向合理慢慢地点头。
死者夫人打量着他的表情,忍不住虚空拍了拍他,又强调,“你的父母很爱你的,孩子。”
她继续讲述她视角下的宫野家的故事,“听说当时招揽你父母的机构是个相当有名的生物机构,请你父母研究什么医学、什么血液之类的。”
“你父母在里面待了大概四年就不干了,那个时候你妹妹刚出生,艾莲娜觉得那里的工作太忙了,不能陪你们,就干脆和你父亲一起辞职了。”
那就是这具身体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呢?
……诞生这具身体的实验室,直接全员阵亡了。
日向合理动了动眼睛,再次慢慢地应了一声,“嗯。”
“艾莲娜说,那家机构虽然很忙,但很关心职员,得知他们辞职是为了孩子,又给他们安排了同投资人的其他机构工作,工作轻松、还分住所,可以让一家人住在里面,离学校也近。”
死者夫人叹气,“就是对保密工作看得很严,所以那个时候他们直接和我们断联了。”
这个‘福利好、保密严’的机构,大概是指组织的实验室了。
日向合理从宫野艾莲娜为这位夫人编织出的谎言里重组出真相:
第一阶段:他诞生,组织初步接触宫野夫妇,但没让他们相见。
第二阶段:第一个实验室全员阵亡,组织换了一个实验室,并在不久后把宫野夫妇带进去,让他们相见。
第三阶段,就是宫野夫妇死亡了。
日向合理再次,慢慢、慢慢地应了一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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