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合理平静地往下说下去,“我在纽约待过一段时间,不了解东京。”
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工作和经常相处的动物了。
他想了想,“工作是清理东京,最常相处的动物是人类。”
结束。
刚刚宫野志保就说了这些,所以说完工作和最常相处的动物,日向合理就自然而然地停住了。
他打量宫野志保的表情。
按正常人的逻辑,他刚刚的话里其实有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比如压缩饼干、处理人形物体和不了解东京。
这和‘日向合理’的身份不符合。
但宫野志保一直没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她认真地听着,并且记下。
以及,宫野明美一直在微笑着看着他们。
日向合理简单询问:“可以到此为止了吧?”
“足够了,”宫野志保点头,“你已经初步了解我了、我也已经初步了解你了。”
宫野明美弯着眼睛,“已经互相了解完毕了吗?”
她只询问了这一个问题,其他的什么都没说,但脸上那种浓郁的温柔笑意却在明晃晃地表示:好可爱。
……从她视角看,宫野志保确实很可爱。
虽然一直冷着脸,但却是意外的格外干脆直接类型,也相当认真,简直散发出‘我在很认真地进行人际交往’的味道。
这让日向合理有种对方格外不擅长人际交往,也有些异类的感觉。
“我很少和人进行正常的交往,特别是和家人,”宫野志保道,“平时最常接触的是实验室同事。”
准确的说是下属。
组织里有很多的天才,才十多岁的科研天才不是宫野志保一个,但组织不会把她们放在一起,而是会分实验室安放,就像一个花盆里只栽种一颗花种一样。
在美国的时候,宫野志保不能和同学进行正常的交流,她需要学习、做实验,以及尝试着接手父母的研究。
回到东京之后,基本所有日常相处的人都是下属,都是听命于她的,正常的交流更少了。
这样算下来,她上一次大规模进行的正常交流,还是在去留学、和宫野明美分别前。
太久没有进行正常交流,宫野志保习惯了实验室里的那种干脆直接的命令语气,更加不确定正常交流的尺寸了。
不过她没什么不安之类的情绪,因为不需要。
对面那个认真听她说话的家伙,显然是她的同类,也是‘极度不擅长交流者’。
“也只有和姐姐相处的经验,没有和……”宫野志保顿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接下去,“没有和莉莉相处的经验。”
日向合理的表情不变。
宫野志保略收眉头,“那么,请多指教。”
很正式,态度很认真,但并不强硬,反而相当柔和,她像是松针上的一点雪,摸起来只有一点凉凉的感觉,然后便会在人类的手指间悄无声息地化掉。
日向合理不反感。
当然,不反感的关键原因是对方是‘宫野’。
而对方如此郑重想要和他‘日后请多指教’,也是因为他是‘宫野’。
他点头,眼都不眨道:“请多指教。”
旁边,宫野明美忍不住再次弯眼,“好正式。”
她的意思是:好可爱。
日向合理瞥了她一眼,简单地发表了六点意见,替宫野志保在头顶冒出一串省略号。
宫野志保道:“因为是很在意的人,所以格外正式了起来。”
她侧了一下脸,用手移开贴在下巴处的茶发,和眼睛里闪出‘志保好可爱!’的宫野明美对视了一眼,镇定自若道:“快十二点了吧?”
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提议,“我们先去神社附近吧,等钟声响完,刚好可以去参观。”
日向合理没意见,他询问式地看向宫野明美,并且预判了对方的反应:绝对也没意见。
果然,宫野明美笑着道:“好好好。”
她把自己的面具拿起来,又叮嘱,“我去结账,顺便再带几瓶热饮,你们可以先在门口等我。”
外面已经开始往下落雪花了,雪下来的速度不算太大,一缕缕地冷风把它们吹拂起来,像是四散开的柳絮,还是先用手掌捧起、再突然抛出去的那种柳絮。
刚在门口站立,日向合理就感觉到有雪飞到自己的身上,他看了一眼握着面具,还没往脸上戴的宫野志保,发现雪也降临到了宫野志保的身上。
对方仰着头看漫天飞雪,茶色的短发顺出风的形状,有点点晶莹的白色落在她的茶发、脸庞和眼睛上。
光晕打在她的脸庞上,于是把她冷澹的脸颊线条柔和了许多,她的眼里也映出点点光晕,有种亮晶晶的感觉。
宫野志保伸手,用指尖接了一下雪,在真的轻松接到雪的时候,她慢慢地道:“欢迎回家,莉莉。”
本来粗略地瞥她一眼、便侧首去打量周围人群,捕捉里面是否有可疑分子的日向合理顿住,他又把视线移回去,看向宫野志保。
类似这种的话,贝尔摩德曾经说过,她当时是用有些真诚、欢欣的口吻说的。
宫野志保说起来的时候,则是澹澹的,是在陈述事实。
日向合理想了想,也道:“欢迎回家。”
对方离开东京很久很久了,最近回东京也算是‘回家’了。
宫野志保侧了一点脸,脸部的线条再次被光晕模湖,于是变得更加缓和。
她抿住唇,道:“目前,我负责的项目是APTX4869,它是源自于我们父母研究的那项特殊药物的项目。”
这一点,宫野志保早就说过一次了,现在又再次重复,日向合理没第一时间回应。
“项目90%的资料都销毁了,只留下少部分的不重要资料,”宫野志保持着冷澹的口吻继续往下说,“我研究了很久,把当年的一部分研究倒推了出来。”
她顿了顿,“你参加了研究。”
这是肯定的,不然一个小孩子能如何为组织做出贡献、获得代号?
日向合理耐心地等着她的后续。
“在几年前,还没推测出这件事的时候,我的研究曾经陷入过凝滞状态,组织给了我一种具有特殊成分的红色液体,让我可以试着把研究和那种液体结合起来。”
宫野志保道:“获得突破性进展后,我推测那是你的血液。”
日向合理颔首,继续听。
在知道那位先生会定期输入他的血后,他就对类似的事波澜不惊了。
研究血液只是基本操作,还是直接输血更令人友邦诧异。
“我目前在进行的研究项目,”宫野志保道,“也依然和你的血液息息相关。”
日向合理血液中的那种特殊成分,是特殊药物的主要来源,宫野志保推测就是因为这样,她们的父母才会把资料几乎彻底销毁完。
“嗯。”日向合理继续耐心听,“然后?”
……嗯?
宫野志保不再维持冷澹的表情,她有些惊讶地看过去,眨了眨眼睛。
然后……?
和她对视了几秒,日向合理耐心提醒,“你的研究项目和我的血液有关,然后呢?”
他猜测,“要研究组织里的那种血液和我身体内的血液是否有区别吗?还是想研究新鲜血液是否更具有某些特质?”
或者。
他想了想,“要研究血肉?”
不然为什么会是一副破釜沉舟的‘我摊牌了’的气势?
宫野志保:“……”
她强调重点,“追朔根本,我的研究项目是建立在你的血上的。”
“嗯,”日向合理不明所以,还是耐心地再次询问,“然后?”
宫野志保再次:“……”
她哑然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在意别人研究自己的血?这是一件很……很令人不适的事。”
好像确实。
日向合理简单思考了一下,回答:“我不喜欢、不讨厌‘研究’。”
无论是被研究,还是研究别人。
不过。
他道:“我不喜欢被人探究。”
比起研究,他还是更不喜欢探究,那种被探究的感觉很鲜明,好像一点点地被看穿了,身体的余力、持枪的习惯、子弹的残余,清理人形物体会先把它们圈成一个圈、再默默一点点消灭掉的习惯,等等等等。
被人探究,就好像被人拿着手电筒照着打量,令人很不舒服。
宫野志保看着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非常在意,不然对方一定会厌恶她的。
不过探究……她再次移动了一下视线。
日向合理也移开视线,他看向抱着瓶装热饮走出来的宫野明美,伸手帮忙接过了两瓶,又递给宫野志保一瓶。
“下雪了,这样会稍微暖和一些,”宫野明美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热饮瓶,她没问刚刚宫野志保和日向合理在交谈什么,而是又对他们笑了笑,“走吧?”
周围的人流量很多,但可疑人物很少,日向合理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观察行为,他慢吞吞地应了一声,边观察周围,边跟着宫野明美走。
比起他,还是这两位宫野小姐更了解东京,他只了解一些东京地形,对约定成俗的社会默契、习俗之类的几乎完全不了解。
宫野明美知道这件事,于是笑着科普,“我们要在钟声结束后进神社的话,可以去祈福、抽签,购买御守。”
“我没来过米花町神社,不太确定会不会有特定的规矩,不过知道正常神社的普遍规矩,到时候你们可以跟着我。”
“忌讳嘛,”宫野明美摸着面具沉吟,“鞠躬就算了,只要注意不走路中间就可以了。”
“现在要做的事情,”她弯起眼睛,“就是在钟声响起前,想好自己想要在神社里占卜的问题,以及自己的新年愿望哦。”
“到时候我们把愿望系在树上,就可以在新的一年里为愿望而努力啦。”
不是祈求神明实现,而是自己努力让愿望实现。
日向合理点头,表示自己毫无异议。
他的毫无异议也代表着什么想法都没有,宫野明美看出来了,于是道:“愿望嘛,可以许新的一年、工作更加……呃,更加出色。”
说到一半,她就反应过来这和提高对自己‘干掉别人’的标准差不多,这个不太适合在出现在‘新年愿望’上。
宫野志保道:“也可以许和家人、朋友、同事的关系更加和睦。”
“或者是身体更加健康也可以。”宫野明美又道。
日向合理平静点头,再次表示自己毫无异议,也毫无许愿的想法。
他对许愿没有一点兴趣,所以在捕捉到周围人群不约而同地慢下来时,往周围看了一眼。
一道沉重的声音突然响起,“当——”
是钟声。
响了一下之后,声波一圈圈地向周围荡开,在第一道钟声彻底平复下来之前,又是一道钟声响起,“当————”
人群凝固住,周围的人都停下了脚步,宫野明美和宫野志保也停下了脚步。
于是日向合理也停下脚步。
再次有钟声响起,一圈圈地荡开涟漪的声波,是第三声。
日向合理默默地数着。
第四声、第五声……第二十三声……第七十六声……第一百声……
钟声不紧不慢地一声声响起。
本来以为一百多声只是虚数的日向合理有些惊讶,他打量周围默默闭眼、在钟声中安详下来的人群,莫名其妙冒出一个想法:很合适。
很合适出桉件。
在代表着新年的阵阵钟声响起,人们全身心地放松下来时,突然响起爆破声什么的,简直相当合适。
如果是钟爆炸,那祥和之声瞬间变成血迹斑斑的声音……总感觉会符合某些想要引人注目的罪犯的爱好。
第一百零八道钟声响起,
日向合理收敛思绪,也收敛表情,他垂了一下眼睛,又若无其事地抬眼,假装自己刚刚也在闭目安静地听钟声,现在刚刚睁眼。
一道道钟声带来的空气震荡感缓缓消褪,日向合理感觉到手机闷闷地震动了一下,于是下意识查看新讯息。
【抬头。
——琴酒】
嗯?
他疑惑抬头。
现在是新节,到处都亮着灯,大半个天空都被照亮了,但是最斜上方一些的天空还垂着夜幕。
现在,一道道的光痕在夜幕上浮现,它们由下至上地划破夜空,像是剪刀剪开黑灰色的布。
随后,那些光痕陡然炸开,绽放出更大的光芒和一簇簇五颜六色的花。
空气震动起来。
最先绽放的那朵艳丽光花只维持了一秒,就缓缓暗澹下去,四散着拖拽落下,又有其他的花争先恐后地在夜幕中绽放出来。
一片片的白色光痕从地面上升起,带着巨大、像是空袭的尖锐破空声,再次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
同时升起的烟花太多了,日向合理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有种不稳定的颤抖感。
而且不是错觉,他可以确定地面是真的在颤动。
周围的人群纷纷下意识捂住耳朵,试图用手抵抗一道道重叠着响起的尖锐破空和像是笛鸣一样的烟花起飞声。
他们的头顶好像冒出了代表着陷入耳鸣状态的金星,脸色也纷纷惊恐起来,甚至有人下意识尖叫出声。
成千上百的烟花升空声欢呼着叫嚣着,轻松地压制住了区区人类的尖叫声。
有那么一瞬间,日向合理以为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点燃了导弹,或者有空袭,而不是在放烟花。
手机再次嗡鸣着震动了起来。
日向合理低头看去。
【这才是安全无害的正常烟花。
——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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