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跟着这位礼貌又不礼貌的未成年往上走。
未成年一边打电话,一边笑着回头解释,“我刚刚在……听到动静就出来,就见到奇怪大叔啦!”
……这是在向他解释,还是在向电话解释?
如果是对他解释,为什么用词不是‘你’,而是‘奇怪大叔’,如果是在向电话解释,他就跟在身后啊!
“咦,”未成年又往前走了几步,再次回头的时候,扬起的笑脸更加真诚,“是在向奇怪大叔解释!”
“姐姐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不需要解释!”
安室透反应了一下,立刻道:“原来如此。”
他反省自己:表情太明显了吗?
不行,要压住吐槽的欲望。
同时,他迟疑着确定一件事:在语言这项技能上,未成年好像有些奇怪。
他又跟着走了几步,在公寓走廊上捕捉到了未成年的家。
——整条走廊上,只有一扇防盗门是敞开着的。
未成年目标精准地走过去,他在门口停下,抬起肩膀,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先请安室透进去的意思,而且是在鞋柜处翻箱倒柜。
安室透默默推测:未成年是在找新拖鞋。
他低头看向旁边摆着的那几双粉色拖鞋,又看向未成年脚下的粉色拖鞋,陡然有点不妙的预感。
预感成真了。
一会儿后,未成年松了一口气,欢快地举起新拖鞋,“当当当!找到啦!”
那是一双粉毛兔子拖鞋,有着毛茸茸的耳朵和黑晶晶的眼睛。
安室透:“……”
未成年大笑起来,他放下粉毛拖鞋,再次举起手的时候,手里已经换成了一双黑色的拖鞋。
他递给安室透,熟练地顺毛,“放心啦,你已经提了‘不要粉色’的要求,我会满足你的!”
……已经提了?
安室透深吸一口气,猜测大概是自己的表情太明显了,于是立刻收敛表情。
他接过黑色拖鞋,礼貌道谢,“谢谢。”
“不用客气,”未成年让开一点身为,“进来吧?”
安室透快速换鞋走进去,他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客厅。
客厅很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玫瑰的香水味道。
主人大概是尤其喜欢毛茸茸,所以地毯和沙发都是毛茸茸的白色,就连茶几和柜子的尖角处都有一块毛茸茸的护垫。
电视机上还扎着蝴蝶结。
安室透的脚步迟疑住。
无论怎么看,这都有些像是女孩子独居的地方。
未成年头也不回地走向柜子,继续开始翻箱倒柜,他对着电话讲,“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会随便跟陌生人走的,我让他跟我走了。”
“我在找医疗箱,姐姐把医疗箱放在哪里了?”
“姐姐不知道吗?”
安室透:“……”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不对劲透顶了。
他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坐到沙发上,准备好了面对艰难难关。
未成年翻找了一会儿,提着一只有毛茸茸兔耳的箱子走过来。
安室透对他礼貌点头,伸手就要接过医疗箱,“我来吧。”
他没够到。
未成年无视了他的手,直接盘腿坐在地上,自顾自地拆开箱子,一点点数里面的东西,‘剪刀’、‘绷带’、‘消炎药’等等等等。
安室透有一种面对……
精神患者?我行我素自我者?幼稚的小孩子?
总之,这位未成年真的很像小孩子。
他看着未成年把东西依次摆出来,甚至还摸出了一把手术刀旋转了几圈,硬着头皮搭话,“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姓安室。”
“安室透。”
“你可以叫我……”他顿了顿。
未成年偏头,毫不犹豫地否决,“我才不要叫你姐姐。”
“我没有麦色金发的姐姐。”
安室透:“……?”
安室透艰难道:“你可以叫我‘安室哥哥’,姐姐是对女性的称呼。”
“是吗?”未成年‘哦’了一声,毫无诚意道,“抱歉,我完全发不出来‘哥哥’的音,叫不出来哥哥,算了吧,还是叫你奇怪的大叔吧。”
安室透再次:“……”
你明明已经叫了!还叫了两次!怎么可能发不出来‘哥哥’的音节!
“我帮你治疗吧,奇怪的大叔?”未成年伸手抓住他的手,用力往下拽了一下,“可惜,没有子弹遗留在里面。”
安室透被拽得身体偏移,肩膀往下移了几分,他反应过来,一边继续往下矮肩膀、让未成年能够碰到,一边思考这位未成年的力气挺大,怪不得能直接过肩摔刚刚那个家伙,一边又反省自己。
这位未成年看起来真的不太正常的样子,把伤交给对方治疗,真的可以吗?
……算了,反正只是擦伤。
只要不被治疗到伤势超级加倍的程度,安室透就可以接受。
……
希望不超级加倍吧。
未成年两三下撕开安室透肩膀处的衣服,冷不丁道:“我处理枪伤可以很熟练的,才不会‘超级加倍’。”
他抬头,飞快地和安室透对视了一眼,看起来不太高兴,“好没礼貌的奇怪大叔!”
安室透再次反应了一下,毫不犹豫地道歉,“抱歉。”
他有些心惊,明明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太多的话,更没有真的吐槽出来。
前几次还好,刚刚,他确信自己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澹表情,没有夸张到让人能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怎么对方还能一语点破?
好敏锐的未成年……简直像是会读心术一样。
他收敛心神,沉稳地再次道歉,“抱歉,我不应该这样想。”
未成年再次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不高兴地移开视线,“你好不礼貌,我都生气了,你居然不想要我消气,果然没叫你‘姐姐’是对的!”
“没礼貌的奇怪大叔。”
安室透:“……”
好奇怪的礼貌小鬼。
他们对视了几秒,安室透刚要继续道歉,就从上到下地瞥见未成年的脖颈处有一个痕迹,是咬痕。
未成年的领口有些大,现在盘腿坐在地上,身体前倾,脖颈偏后的地方就露了出来。
在那块皮肤上,有一抹非常明显的人类咬痕。
看位置,大概是要和未成年拥抱的时候,才能咬到那里。
那周围的衣领,还沾了一点浅澹的血迹。
安室透盯着那块亲密的咬痕,再次:“……”
大概是他盯得太久了,未成年抬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收回手捂住那块地方,又飞快地从地上捡起两三个创可贴依次贴上,完全挡住了那块地方。
他抬手贴的时候,衣袖往下滑了几分,露出手臂上的几抹指甲划痕。
看痕迹,是留有长指甲的女性留下的,而且留下的时候一定没功夫关注太多,所以毫无收敛,留得比较重。
安室透再再次:“……”
他不着痕迹地稳住自己。
贴好咬痕,未成年又把袖子捋下去,他摁住自己的脚腕,不等询问,便老老实实地交代,“是姐姐留下的啦。”
“你刚刚不是问,为什么这间屋子看起来那么像女孩子住的地方吗?”他垂首,继续乖巧地交代,“因为这里不是我家,是姐姐家。”
“她……刚刚突然接到电话,要处理工作上的事,所以离开了。”
“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安室透持续:“……”
谢、谢谢解释?
虽然好像根本没有解释什么,那种痕迹,一看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姐姐匆匆离开’,那如果她不离开的话,你们打算做什么……
听描述,对方还是一位已经工作的女性,起码成年了吧?
安室透再看看乖巧盘腿坐的未成年,和明显不觉得自己在说羞耻的事,所以格外坦然又乖巧的表情,艰难地沉默住。
客厅了安静了几秒。
未成年看了看他,露出苦恼的表情,又小声解释了一句,“姐姐这次太热情了,不然你看不到咬痕和抓痕的。”
安室透只能继续发表六点建议。
他艰难地权衡了一下,才开口,“……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对其他人说。”
“不要对其他人说?”未成年重复,多看了他几眼,恍然,“对了,差点忘记了,是不能对其他人这样说的,不然姐姐会生气。”
“谢谢你提醒我,奇怪的大叔。”
安室透艰难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转移话题,“对了,你叫什么?”
未成年偏头,“大门。”
“是‘大门’哦,”他笑着咬重发音,“不是‘恶魔’。”
又小声补充,“不过算是外科医啦。”
‘恶魔’的英文是‘demon’,念起来很像‘大门’,刚刚有一瞬间,安室透是想过‘这小鬼不会是用恶魔当假名吧?’。
他收敛神情,假装刚刚没想过,一本正经道:“原来姓‘大门’啊。”
又关注刚刚那句小声:‘不过算是外科医啦’。
等等,外科医……大门……
再加上这种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但多少沾点恶魔的作风……
安室透突然回忆起警校同学提到过的一个人。
那是前段时间,他们意外碰见,于是一拍即合去居酒屋喝酒。
松田同学在酒桌上吐槽了一位非常不靠谱的医生,说对方超级凶,让他别在手术台上嬉皮笑脸的,也不要随便搭讪医生。
最离谱的是,那位医生,是个小鬼。
‘哪怕戴着口罩和帽子,我也能看出来好吗!’,松田阵平是如此说的。
于是,他躺在手术台上,安静地盯了那位医生三十秒,用眼神充分表达了自己想说的话。
三十秒,那位小医生只用了三十秒,就快速清理完了他肚子里的炸弹碎片。
最重要的是。
“我在事后才知道,那个小鬼是个自由医!”松田阵平道,“平时只有在医院从宫野小姐那里取到新药,需要病人进行体验的时候,才会出手!”
他竖起来的卷毛体现了自己的谴责:怎么会有这样的医院,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家年龄小不懂事吗!
当时,安室透顺着谴责了一番,并抓住了重点,“体验新药?”
那位宫野小姐,是一位天才的制药者,是一间规模不大不小的研究所的中心,她经常会研制出各种药物,比如某种疾病的特效药之类的,经过官方审核后,会以低廉的价格,优先发给不太富裕的病人。
这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
所以,相当大部分人对她敬而远之。
松田阵平经常受伤进医院,和医生护士们都相当熟悉,知道了一些这件事。
在那次受伤的时候,听说那位宫野小姐研究特效药的进展不太成功,还在努力钻研中,但研制出了额外产物止血药,现在已经通过审核。
医院方面需要找自愿体验新药的病人进行额外确认,确认完后,才会正式推出。
这个环节,是单方面针对那位宫野小姐推出的,是刁难。
松田阵平申请了确认药效,于是,在刺眼的手术灯下,被那双晶莹剔透的红眼睛瞪着警告,‘这台手术不能失败,所以给我保持安静,不要再问我叫什么了!’。
他事后去打听,才发现那位红眼睛是个特例,只有在宫野小姐研制出新药物交给医院的时候才会出现,为参与确认药效环节的病人进行手术。
是医院里有名的‘外伤神之手’。
任何外伤遇到他,都百分百被轻松打败。
……肿瘤之类的话,亲爱的外伤神之手会带相关方面的专家来做手术。
大概,他和那位宫野小姐有关系,所以才这样。
安室透评价,‘你了解的够透彻’。
松田阵平振振有词,‘他最后告诉我名字了,大门!这说明他愿意和我成为朋友,朋友之间相互了解没什么!’。
以松田阵平的性格,这肯定不是真正的理由,还有其他的事。
但是,当时安室透点到为止,就若无其事地没有再深究下去。
如果松田阵平不愿意说的话,肯定会转移话题,而安室透身上,恰好有一个非常可以转移话题的点,‘你这段时间去哪了,怎么老是见不到你’。
……
他自愿放弃了深究,以免自己被反过来深究。
现在,听到这些关键词回忆起来,安室透有些后悔,早知道深究了,反正真的回答不出来,对方也不会真的非要问。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
那里只是一道简单的擦伤,未成年早就处理好了,却没有离开,而是在撑着下巴玩,他一下一下地伸手揪空气、揪衣服边缘、揪线头,像是在玩,表情也越来越不高兴。
糟糕,生气了。
“抱歉,”安室透立刻道,又立刻转移话题,“您是大门小医……大门医生吗?我好像听朋友提起过您。”
未成年:“……”
未成年停止乱揪动作,“你知道我?”
他更加不高兴,“那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你在挑衅我吗?”
那双红彤彤、晶莹剔透的眼睛盯过来,有一瞬间,安室透感觉到了危险感。
危险感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
未成年抓住安室透的金发,但没用力,他威胁道:“快发自内心地感谢我。”
“不然,我就把你的直毛变成卷毛,卷毛变成直毛,有毛变成没毛,没毛变成有毛。”
安室透:“……”
安室透突然知道为什么松田阵平会那么积极地调查小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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