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时,也就是上午九点,陈顺才在一阵叩门声中睁开了眼睛:“陈秉笔,圣上醒了,正到处找您!”
陈顺才推醒了怀里的曲乔,让她在里屋待着,千万不要出声。
他简单整饬了一下衣衫,来到了外屋,推门一看,是带班太监史川。
史川急得满脸是汗:“陈秉笔,圣上醒了,找不到您,发火了,您赶紧去福宁殿!”
陈顺才看了看太阳的方向,问道:“圣上什么时候醒的?”
“刚到卯时就醒了。”
卯时离现在有两个时辰。
陈顺才一皱眉:“怎不早点告诉我?”
史川咂咂嘴唇道:“我是真不知道您在这,我以为您出宫办差去了!”
陈顺才打量了史川一番,没有作声,再次拾掇了一下穿着,从容走向了福宁殿。
皇帝醒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每天都要醒过来一两个时辰。
找我不见,许是要发点脾气,且让他叱骂两句就是,这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兴许没等他骂完,就又睡着了。
进了寝宫,昭兴帝坐在卧榻之上,脸色阴沉:“好你个老奴,跑哪去了?”
陈顺才赶忙赔罪道:“近日身子不济,染了些贱疾,贪睡了些。”
昭兴帝看着陈顺才,脸上满是怀疑:“你说你病了?以你三品修为,却还能染病?”
陈顺才干笑一声:“年岁大了,这身子骨也有不中用的时候。”
昭兴帝未予评论,也不加斥责,只是静静的看着陈顺才,一语不发。
换做别人,被皇帝这么看着,早吓尿了。
可陈顺才对皇帝太过熟悉,他知道皇帝习惯用这手段震慑别人。
陈顺才不惧,也不慌,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等候皇帝发落。
就这样将近一刻的时间,双方都不说话,寝宫里宫女和内侍满身是汗,衣服都浸透了。
昭兴帝逡逡眼睛,终于开口了:“前日,朕将曲乔册封为才人,今其何在?”
他怎么还盯着曲乔?
像曲乔这样的姿色,昭兴帝临幸过一次,绝对不会再看第二眼,今天怎么还在惦记着她?
皇帝问话,自然不能不回,陈顺才道:“皇后娘娘厌恶曲乔,且让她上宝慈殿伺候太后。”
宝慈殿,是皇太后,也就是昭兴帝的母亲生前的居所,太后早已过世,宝慈殿也一直闲置着,让曲乔到宝慈殿伺候皇太后,是个委婉的说法,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把她发配冷宫,做苦役去了。
这是惩治妃嫔的常用手段,想必皇帝也不会怀疑,陈顺才以为这就算敷衍过去了,没想到皇帝今天真就看中了曲乔,吩咐一声:“你去把她带来!”
陈顺才不敢违忤,退出福宁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总是盯着曲乔作甚?
这都两个时辰了,皇帝怎么还这么清醒?
难道他痊愈了?
昨夜那太医果真不是凡辈。
进了东厢第一间房,曲乔已经穿好衣衫,静静在房里等着,陈顺才道:“走,跟我去见圣上。”
曲乔脸色煞白:“怎地又去见圣上。”
“圣上要见你,去就是了,问任多作甚?圣上若是问你这两日去了何处,你且说去了宝慈殿伺候太后。”陈顺才有些暴躁,曲乔不敢再问,整饬妆容,跟着陈顺才去了福宁殿。
昭兴帝看着曲乔道:“听说陈秉笔把你送去了宝慈殿?”
曲乔点点头。
昭兴帝又问:“只因皇后为难你?”
曲乔连忙摇头道:“皇后不曾为难贱妾,能去宝慈殿伺候太后,是贱妾的福分。”
陈顺才心下稍安,曲乔应对的很有分寸。
昭兴帝活动了一下肩膀:“朕肩颈酸苦,你为朕揉捏一下。”
曲乔看了陈顺才一眼,陈顺才示意她赶紧过去。
昭兴帝目露凶光,他的女人,不乖乖听他命令,却要看陈顺才脸色,这让昭兴帝极度不悦。
曲乔在昭兴帝的肩膀上小心按揉,陈顺才心里泛起一阵波澜。
为何会有波澜?
陈顺才自己也想不明白。
昭兴帝很喜欢出身低微的宫人,有不少内侍的对食被昭兴帝临幸过,当初昭兴帝夸了一句肥白,当着陈顺才的面做事情,陈顺才也没觉得太难受。
是有些难受,但没有过分的难受。
他这个层次的人物,对此理应习以为常,就算刚进宫不久的内侍,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敢有半句怨言,主子用了奴才的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今天陈顺才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曲乔小心翼翼按了几下,昭兴帝忽然回过头:“为何用这么大力气?”
曲乔连忙收手:“贱妾手笨,一时没拿好力道,贱妾该死。”
“罢了。”昭兴帝摸了摸曲乔的手,勐然抓住她手腕,一发力将她抓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陈顺才面无表情,本来就不该有什么表情,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曲乔挣扎起身,连连认错,昭兴帝拿起一本解梦之书,一边翻阅,一边随口说道:“笞三十!”
两名内侍取来荆条,捆住曲乔,拖到寝宫门外,笞背三十。
内侍一下下数着,曲乔一声不响的扛着,一双泪眼不时看向陈顺才。
陈顺才不作声,脸上也没有表情。
他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一句话:这是平常事,再平常不过的事,天经地义的事。
笞过三十,昭兴帝问曲乔:“你可知错?”
曲乔点头道:“贱妾知错,贱妾罪该万死。”
“说的是,你罪该万死,”昭兴帝轻描澹写说了两个字,“杖毙!”
曲乔连声高呼:“陛下饶命,饶命!”
内侍放下荆条,换了刑杖。
曲乔绝望的看向了陈顺才。
陈顺才一语不发,脑海里回荡着一连串的念头:
她是皇帝的女人。
皇帝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
我是皇帝的奴仆,这事我管不了,也不能管。
她不是我的女人,我也不能有女人。
这事我不能拦着,也没资格拦着。
我已经为她得罪了皇后,这事到此为止。
这事,我,我不能……
不行!
陈顺才骗不了自己。
他不能让曲乔死。
“圣上,”陈顺才开口了,“曲乔只是无心之失,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昭兴帝看着陈顺才,神情之中充满费解:“你为何在意于她?”
陈顺才道:“陛下对曲乔颇为喜爱,何必因一时之过失,折了这佳人。”
“喜爱?佳人?有何话,你直接说来!”昭兴帝越发起疑,他对曲乔称不上喜爱,曲乔也算不上什么佳人,。
陈顺才嗫喏半响,他不知该如何为曲乔开脱,在昭兴帝眼中,像曲乔这样的身份,与一只蝼蚁没有分别。
内侍举起刑杖,正要行刑,忽听有人来报:“皇后求见。”
昭兴帝放下解梦之书,吩咐内侍把曲乔带到一旁,宣皇后觐见。
皇后来到寝宫,见曲乔被绑缚在廊下,又见陈顺才神情紧张,立时明白了当前的状况,待向皇帝行了礼,且到皇帝身边,轻轻按揉肩颈,柔声道:“陛下,看你今日却是好多了。”
昭兴帝点点头:“精神却比往日好了些。”
陈顺才趁机讨好:“皇后娘娘昨日举荐孟太医为陛下诊脉,便说陛下一两日间能痊愈。”
柴皇后看了看陈顺才,不知道他所说的孟太医是何人。
陈顺才回望着皇后。
你举荐来的人,你自己不记得了?
看着陈顺才的眼神,皇后稍加分析,得到结论,他这是想替我邀功。
“妾心里着急,听说那孟太医还有些手段,就让他来给圣上诊脉。”皇后顺水推船。
皇帝诧道:“他给朕吃了什么药?又或是用了针法?”
陈顺才如实作答:“不曾用药行针,只是诊脉而已,诊过之后,便说圣上已无大碍。”
皇帝点点头:“这人当赏,赏银五十两。”
看皇帝心情不错,皇后趁机说道:“陛下龙体初愈,不宜再动肝火,我听说曲乔也没犯什么大错,便饶了她吧!”
皇帝皱眉道:“你专程为她而来?”
这就奇了怪了,皇后前两日还要捉拿曲乔,这是陈顺才亲口说的。
如今她又专程跑来给曲乔求情。
她这是要作甚?
曲乔到底有什么本事,却把皇后都打动了?
看昭兴帝又要动怒,皇后小声说道:“陛下,容妾单独说句话。”
昭兴帝屏退陈顺才等人,皇后关上宫门,小声道:“陛下,你可知那曲乔和陈顺才是对食?”
昭兴帝闻言大怒:“我一看便知是这等歪风,这等歪风早就该禁止,不想陈顺才这老奴也牵扯其中!”
“陛下,这事情禁不了,五年前吃过的亏,陛下却忘了?”
昭兴帝默而不语,没有外人在场,皇后说话似乎没那么客气了。
“陈顺才是什么修为?是什么身份?对陛下又有多大用处?陛下自当好生权衡!
杀了一个宫人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为此寒了陈顺才的心,这却不值得。”
昭兴帝在寝宫之中来回踱步,思量许久,对皇后道:“叫陈顺才把那妇人带走吧,别再让她见到朕!”
皇后把话带到,本以为陈顺才会惴惴难安,没想到陈顺才一脸欢喜,连连道谢,带着曲乔立刻离开了福宁殿,完全看不出对昭兴帝的愧疚。
皇后心下暗自赞叹:“这女子可真是好本事。”
回了东厢房,陈顺才为曲乔涂抹伤药:“莫要怪我,我却有难处。”
“贱妾不敢怪您。”曲乔趴在卧榻上,默默低下了头。
……
城南,一间漆黑的小屋里,太卜默默低下了头。
他随手一挥,眼前出现一朵莲花,莲花盛开,太卜对着莲心传音:“狂生,我有事与你商议。”
莲心之中很快传来了徐志穹的声音:“大官家的梦画出来了?”
“梦画好了,我日后再对你说,我在皇宫里插了个暗子,从她那里另有一份收获。”
“暗子?”徐志穹一惊,“你该不是又想行刺吧?上次着了皇后的算计,这次却有完全的把握吗?”
太卜苦笑一声:“我没想行刺,不是因为皇后,而是因为陈顺才,
我能对付皇后,但却对付不了这阉竖,只要有他在,我就没法杀了梁大官家。”
“那你还费那心思作甚?且让你那暗子小心些,别走漏了身份。”
太卜道:“我来找你,是另有一件要事与你商量,我此前给你的两粒丹药,能不能换回来一粒。”
徐志穹一怔;“你要换哪一粒?”
“断续重生的丹药,我用增进修为的丹药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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