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一身白的男子,问徐志穹想活命么?
他不止穿得白,长得也白,苍白的肌肤上几乎看不见血色。
徐志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一直盯着他看,那男子笑道:“好胆量,马尚峰,不愧是年轻判官中的翘楚,像你这样的后生,死了真是可惜。”
徐志穹终于回应了一声:“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白衣人摇摇头道:“我叫什么不打紧,都是殿君手下当差的,你来找殿君,殿君让我给你传个话,
他想让你活,我自然要听殿君的命令,我也想让你活,可能不能活,还得看你的心意。”
徐志穹笑道:“我自然也想活。”
白衣人摇头道:“想活可不容易,你杀了不该杀的人,阳间容不下你,阴间也容不下你。”
阴间容不下我?
难道阴间也畏惧阳间的皇帝?
这个问题不能说出来。
他在诈我!
如果我把这个问题说出来,他就知道昭兴帝的罪业在我身上。
他不是阎君,我不需要对他说实话。
徐志穹笑道:“我是判官,杀过不少人,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
白衣人低下头,在书桉之上整理了一下纸笔:“且说你今天带来的这个。”
徐志穹摇头道:“我今天没带罪囚。”
白衣人笑了几声:“不带罪囚,来阎罗殿作甚?叙旧么?”
“让你说中,我就是来叙旧的,旧情叙完了,我也该走了。”徐志穹迈步往门外走。
白衣人一挥手,书房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徐志穹推了一下,却像推在了一块石头上,纹丝不动。
白衣人叹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自己不想活,殿君想救你都救不了,我再问你一次,你带来的那个罪囚在哪,把他交给我,我替你转交给殿君?”
“真没什么罪囚,我就是来探望几位朋友。”徐志穹悄悄攥住了中郎印。
白衣人提起了一支毛笔:“我知道那人十恶不赦,该受的刑罚一样都少不了,该给你的功勋一颗也少不了,我现在就给你写一张凭票,一千功勋,你觉得够么?”
徐志穹愕然道:“一千功勋可是一丈罪业,等我找到这样的罪业,再找前辈来换凭票。”
一阵森寒杀气铺面而来,白衣人抬起头道:“看来我救不了你,不过就算杀了你,那人也是我的。”
“前辈说的到底是什么人?”徐志穹一攥中郎印,本打算回中郎院,可攥了几次都没反应。
他回不去,这间书房隔绝了和外界的联系。
白衣人嘴角上翘,苍白的脸颊上带着阴森的笑容:“判官不是最擅长逃命吗?你倒是逃啊!”
他的童仁突然褪色,眼睛里只剩下眼白,两道锐利的寒光随着视线射向了徐志穹,徐志穹本能躲在一旁。
白衣人抬起手,对着徐志穹的身形画了个圈。
徐志穹记得这手段,当初他第一次押解罪囚来的时候,那条黑狗想要逃跑,施程在他身影上画个圈,那条黑狗当即不会动了。
师父告诉过我,这是冥道九品技——画地为牢。
趁着这个圈还没画完,徐志穹仗着身法奇快,躲过了圈子的覆盖范围,一步跳到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是里屋,徐志穹本想到里屋暂时躲一躲,没想到里屋的环境过于恶劣。
眼前火蛇飞舞,脚下熔岩翻滚,这里屋竟然是一座炼狱。
徐志穹赶紧从屏风后跳了回来,白衣人的森寒目光再次对准了徐志穹。
从脚踝开始,徐志穹的身躯开始慢慢结冰,他的身子不能动了。
鬼差一笑,转而又皱了皱眉头。
冻住的不是徐志穹。
他上前碰了碰那冰人,发现冻住的是一具傀儡。
好快的身手,连阴阳术都用的这么快!
白衣人提高了戒备,四下寻觅徐志穹的踪迹。
徐志穹正用八品技化身无形之术,躲在暗处,静静观察着白衣人。
现在徐志穹的修为是六品上,每天能使用三次化身无形之技,每次能维持五十吸。
五十吸,大概两分半钟,徐志穹能成功策划一次完美的偷袭。
可偷袭这白衣人真的明智吗?
穷奇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别害怕,杀了他。”
杀了他?
有那么容易?
穷奇听不到徐志穹的心声,接着对徐志穹说道:“他是五品勾魂使,你是六品索命郎,你们相差并不多,更何况,你还有我的天赋,只要敢出手,就能杀了他。”
他高了我整整一品,你还说差距不大?
“看好时机,只要你能碰到他,就用我的天赋吸干他的气机,记得我教你的方法,任脉满了,就往督脉送,装满了督脉,足够吸干他,
若是你还觉得不稳妥,就用你的七品技,天公地道,拉低他品级,再吸他气机。”
听着好像很有道理。
试试?
白衣人此刻正背对自己,现在是出手的绝佳良机。
穷奇在耳边不停催促;“还等什么?五十吸就要过了,到时候你想出手也晚了。”
徐志穹活动了一下指尖,勐然纵身一跃,拔出玄铁戟,冲向了房门。
“你这是作甚?”穷奇在耳畔骂道,“平时见你胆大手狠,今天怎就认怂了!那么好的时机都不敢下手?”
好时机?
好在哪?
我冲到他背后,吸他气机?
他一个眼神就能冻住我。
我再快,能有他的眼神快么?
这是什么馊主意?
同品之下,永远不要在阴司和冥道交手,这是师父再三叮嘱过的。
眼前的对手不是同品,他比我高了一品。
穷奇为什么要骗我?
他就不怕和我一起死在这?
徐志穹将气机集中在一点,用星铁戟噼开了书房的大门。
白衣人一惊,这大门上有他的结界,竟然被徐志穹一击打破了。
这厮是什么修为?
不管他是什么修为,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跳出书房,徐志穹再度攥紧中郎印,可依旧无效。
他提着铁戟在走廊狂奔,将要走到尽头,一片火海拦住了去路。
机关?
徐志穹想从火焰上跳过去,火势忽然汹涌起来,举目望去,这片火海居然没有尽头。
徐志穹刚要回头,却见白衣人从书房里缓缓走了出来,冰冷的目光再度投向了徐志穹。
徐志穹再用化身无形之技,隐藏了身形。
可隐藏之后该怎么办?
在这条狭窄的走廊里,徐志穹还是脱不了身。
穷奇焦急万分道:“怂包,你若再不出手,我却要跟你一起送命!”
出手了就不会送命吗?
穷奇今天好古怪!
徐志穹正在思量对策,忽见身后火势小了,原本看不到尽头的火海,如今只蔓延到三丈开外。
跳到三丈之外,对徐志穹而言没有任何难度,他跃过火海,撒腿狂奔,白衣人在身后奋力追赶,等追到阎罗殿外,已经看不到徐志穹的身影。
冥道在阴司的确占便宜,但他的速度比徐志穹还是慢了不少。
白衣人回头看了看阎罗殿门口的几名阴差,喝一声道:“谁让你们打开的大门?”
自徐志穹进了前书房,白衣人就下达了命令,让阴差关闭阎罗殿大门。
一群阴差看向了张延海,就是那位把徐志穹迎进阎罗殿的阴差。
白衣人恶狠狠的看着张延海:“是你开的门?”
张延海点点头道:“时才施都官来叫门,我亲自为他开的。”
“你为何要给他开门?”
“我原是施都官的部下,他让我开门,我难道还不开么?”
白衣人一脚踹在张延海的肚子上,喝道:“他都不在阎罗殿当差,你还听他的话!”
张延海倒在地上不停呕吐,把刚才吃下的酒菜,连着黄胆水一并吐了出来。
一群阴差在旁边看着,众目睽睽之下,白衣人没再动手,随即下令:“关闭望安门!”
张延海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喘息。
马判官,兄弟我对得起你。
……
徐志穹离开阎罗殿,沿着忘川河一路飞奔,冲向了酆都城门,本想出城,却发现城门紧闭,城门周围有阴差把守。
这还是徐志穹第一次看到酆都城关城门。
他不敢硬闯,退了回来,攥着中郎印,想回中郎院。
时才离阎罗殿太近,徐志穹试过了,回不去。
如今阎罗殿已经从视线中消失了,中郎印还是不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整个酆都城都被隔绝了?
城门附近,阴差集结,似乎要搜寻某人。
不用问,这是来找我的。
不能在街上闲逛,得找个地方躲躲。
回望酆都城,永夜之下,灯火点点。
街上行人往来,不知是人是鬼。
店铺参差不齐,难说是何生意。
能往哪去?
酒肆、饭馆、茶楼,这些地方能去么?
万一做的是吃人的买卖,我岂不是送菜去了?
差点忘了,还有一座瓦市。
徐志穹进了瓦市,来到一座勾栏棚子门前,六十文一位,门口还是那位只有一只眼睛的黑大汉。
勾栏棚子鱼龙混杂,且去里边兜一圈,再想办法脱身,没准还能遇到同道,好歹也多个帮手。
买了门券,徐志穹正往棚子里走,身后突然有人跟了上来。
徐志穹不动声色,悄悄进了棚子,坐在了靠门的角落。
他一直想来阴间的勾栏看看,难得这次真能看上一眼。
可看过之后,徐志穹意识到一件事情。
有些事,留下些念想,比亲眼看到要好一些。
就像眼前这场舞。
戏台上,十几名舞姬正跳一曲《玉蝴蝶》,这舞跳的有诚意,到了曲调高潮之处,舞姬们奋力扭动腰枝,扭了几下,直接把上半身扭了下来。
她们的上半身像蝴蝶一样在棚子里上下飞舞,下半身还在戏台之上,跳着妖娆的舞步。
修为还是不够。
这么有诚意的舞蹈,徐志穹竟有些欣赏不来。
一个半截舞姬突然飞到徐志穹面前,双手还捧着一杯酒。
“客官,尝一尝,这杯只要二十文。”
舞姬祝酒,这是勾栏里常有的节目。
看着杯子里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徐志穹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酒,且轻轻摆手,示意不喝,舞姬也没勉强,端着酒杯,飞到了别处。
一直跟着徐志穹的那人,悄悄来到徐志穹背后。
徐志穹身子没动,腰间的鸳鸯刃飞了起来。
“别怕,兄弟,是我。”
听到熟人的声音,徐志穹回过头,看见了那人的脸。
是老朋友施程。
施程坐在了徐志穹身边,徐志穹放下了鸳鸯刃,可却没敢放下戒备。
虽说是老朋友,难说他现在是敌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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