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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潜流暗涌

眼前的长安城再度运转起来,而李鸿运的视野中,也再度出现了新的史料。

“武德六年以后,高祖有废立之心,秦王不为兄弟所容,有功高不赏之惧。

“太子宽仁,多次向高祖求情,赦免秦王之罪。唯齐王一心力保太子之位,多次劝太子先下手为强诛杀秦王,太子不允。

“高祖虽有废立之心,然后宫张婕妤、尹德妃频频称颂太子仁德,使太祖摇摆不定。

“秦王乃使边将诬告太子谋反,高祖初而大怒,但太子负荆请罪后高祖醒悟,由此猜疑秦王日甚。

“秦王养寇自重,多以财货贿赂突厥使其退兵,权势日隆。然秦王府兵将多感于太子仁德,纷纷投效,秦王铤而走险发动玄武门之变。”

又是真假混杂的史料,需要玩家仔细甄别。

有了之前的经验,李鸿运知道这其中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对之后的游戏进程产生影响,于是开始逐字逐句地考虑。

武德六年以后,高祖有废立之心,秦王不为兄弟所容,有功高不赏之惧。

这一句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直接就是史料中的原文。

但问题在于,这句话是以秦王作为主视角的《贞观政要》中写的。

前一句的时间“武德六年以后”没问题,后一句的“秦王不为兄弟所容、有功高不赏之惧”也没问题。

按照此时的时间节点,秦王已经是一战擒双王,封无可封,而突厥屡屡犯边,基本上都是秦王出马平定。

他的军功确实已经达到了顶点,甚至连梁高祖这个皇帝也都镇不住了。

但“高祖有废立之心”,这句话就有问题了。

如果按照一般的思维模式考虑,梁高祖若是此时有废立之心,应该是挺正常的。

毕竟在平定天下的过程中,秦王立下的功劳实在太大。而与之相比,太子仅仅是坐镇后方,就算有保障后勤的功劳,这功劳还得跟梁太祖分一下。

二者在这个乱世中表现出来的能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如果天下太平,政治局势稳定,那么封建王朝毫无疑问应该立嫡长子,而非立贤才。

毕竟在太平盛世,皇子们的贤能很难展现出来。

但此时天下正逢乱世,虽然梁朝已经基本上平定了中原,但外面还有各种强敌环伺。

突厥、高句丽、吐谷浑、吐蕃,全都是横亘在梁朝广袤边境上的庞然大物,哪一个都不是善茬。

让太子接过皇位,他搞得动这些势力吗?

恐怕是不可能的。

所以,站在梁高祖的角度考虑,在乱世中将贤能、有能力的儿子立为太子,未尝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这句话看起来也没什么毛病。

但在李鸿运对这几名关键人物的性格特点有了比较充分的了解之后,他认为这句话的可信度并不高。

这有可能是站在秦王视角,为秦王说话的粉饰之词。

梁高祖就算是偶然出现过废立之心,甚至也许在某些关键时候对秦王给过一些没有明说的暗示,但他绝对没有真的动过废立之心。

说白了,梁高祖还是把秦王当成一个好用的工具人在用。

哪个地方叛乱了,让秦王去平叛;突厥人入侵了,让秦王去守边。

但要说因此就把太子之位给秦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梁高祖之所以这样考虑,李鸿运推测,动机主要有三个。

第一,古代封建社会传承一直都是立嫡长子为太子,这是有一定道理的。而前朝因为废长立幼而导致偌大的王朝短短十余年就陷入崩溃,显然是一个巨大的前车之鉴。

第二,太子目前还没有什么太大的过失,因此要废掉他,理由不足。更何况梁高祖明显对太子十分偏爱,在个人感情上,他喜欢太子要远多于秦王。

就像他之前斥责秦王“被读书人带坏了、不再是当年的二郎了”,正是因为他一直留守京师、没有上前线,而秦王一直在前线打仗,双方对于战争、封赏等问题出现了明显的意见分歧。

相较而言,还是听话懂事的太子更讨人喜欢。

第三,梁高祖的年纪并不算很大,他的身子骨还硬朗,根本就没打算这么早就退位。

若是立秦王为太子,那么太子的势力太强,对皇帝绝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梁高祖顶多是在拿秦王当工具人的时候暗示过可能会立他为太子,但绝对没有真的考虑过这件事情。

而这条史料记载,是秦王或者秦王手下的人,为秦王登基多增加一些合法性而已。

紧接着下面一句:“太子宽仁,多次向高祖求情,赦免秦王之罪。唯齐王一心力保太子之位,多次劝太子先下手为强诛杀秦王,太子不允。”

这条显然也有问题。

明显的问题在于,太子宽仁,向梁高祖求情赦免秦王之罪。

且不说秦王根本就没有什么罪责,就算强行说罪责,也不过是打下洛阳之后把府库中的财宝分给将士,而没有分给张婕妤和尹德妃。这所谓的罪责,根本就是诬陷。

更重要的是,太子不可能向高祖求情赦免秦王,他只会扇风点火。

事实上,在整个玄武门之变的过程中,太子都在拼尽全力地想要尽可能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这个诉求看起来简单,很多人也会误以为太子完全处于一种被动防守的状态。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太子已经意识到了秦王势力太过强大,对自己的太子之位产生了严重威胁,因而站在他的角度,只要他还想坐稳太子之位,坚持到梁高祖驾崩后正常接班,他就得想尽一切办法打压秦王。

如果他真的宽仁,又为秦王求情,那他不如干脆更进一步主动让出太子之位,那样也就没有之后玄武门之变的剧情了。

他确实只想要保住太子之位,但当时的局势,保住太子之位就意味着他必须弄死秦王。

秦王只要还活着一天,哪怕没有任何官职,对他也仍旧是巨大的威胁;反之,太子的位置一旦被废,那么他就对秦王不再有任何威胁。

这种优劣对比,并非因为双方的出身、地位,而仅仅是因为双方硬实力的巨大差距。

这是一个比较明显的问题,但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问题隐藏在暗处。

那就是齐王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的角色。

“齐王一心力保太子之位,多次劝太子先下手为强诛杀秦王,太子不允。”

后一句从事实上来看没什么问题,在太子和齐王的联盟中,齐王确实是比较活跃的那一个,也确实多次劝说太子诛杀秦王。

太子不允,可能是因为他觉得成功率不高,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但抛开动机谈结果,这么说也没什么大问题。

这句话的坑,其实是在前一句。

“齐王一心力保太子之位。”

这句话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因为齐王帮助太子对付秦王。但问题在于,齐王最终的目标却并不是保住太子,而是谋求自己上位。

因为齐王是父子几人之中,最为了解秦王的人。

自从梁朝建立以来,梁高祖和太子一直都是坐镇后方,太子倒是有几次领兵打仗的经历,但要么是打必胜之仗去摘桃子,要么就是打得很不怎么样。

所以,太子和梁高祖,对于打仗这种事情,是很不了解的。

尤其是梁高祖,他看着前方传过来的一封封捷报,看着自家二儿子如此的百战百胜,自然会觉得,打仗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而一旦秦王打突厥时没有取得什么决定性的大胜,突厥还在继续犯边,梁高祖就会自然而然地觉得,秦王有养寇自重的嫌疑。

换一种说法,也可以认为梁高祖和太子对于秦王在战场上有多可怕,压根没有直观的认识。

他们呈现出一种:既轻视秦王在战场上的巨大作用、又为秦王在战场上获得的巨大权势而担忧的矛盾心理。

但齐王就不同了。

梁太祖出于种种考虑,多次让齐王跟随秦王出兵。而在这个过程中,齐王可是见过秦王虎牢关之战一战擒双王、五陇坂单骑喝退突厥人的。

这些齐王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操作,秦王不止一次地打出来,而且还全都成功了。

所以,齐王与太子联合之后,才非常积极地希望太子尽快肉体消灭秦王。

因为他知道,一旦事情拖延下去,让秦王先动手,或者事情败露、秦王去地方上举兵造反,皇帝、太子和齐王的所有势力加起来,都不够秦王打的。

至于齐王的目的是什么?

显然,也是为了皇位。

从表面上看,他前面有皇帝、太子、秦王三座大山,太子之位怎么看都轮不到他。

但梁朝之前,可是很长时间的乱世。在那个时候,换皇帝如换菜碟,什么父子相残、兄弟反目,都是再常见不过的现象。

两方势力激战之后突然钻出来第三方势力渔翁得利的事情,屡见不鲜。

所以,对齐王来说,帮助太子干掉秦王只是他的第一步。至于接下来要如何干掉太子,自己获得储君之位,这应该暂时还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太子与秦王火并、铤而走险杀死了秦王,而天策府的诸将为了自保而叛乱,又杀了太子,那他不就可以渔翁得利了吗?

这种可能性虽然很低,但也确实存在,试一试对他来说又没什么损失。

反正现在秦王的势力最大,那就先搞定秦王,对他怎么都有好处。

“高祖虽有废立之心,然后宫张婕妤、尹德妃频频称颂太子仁德,使太祖摇摆不定。

“秦王乃使边将诬告太子谋反,高祖初而大怒,但太子负荆请罪后高祖醒悟,由此猜疑秦王日甚。

“秦王养寇自重,多以财货贿赂突厥使其退兵,权势日隆。然秦王府兵将多感于太子仁德,纷纷投效,秦王铤而走险发动玄武门之变。”

后面这段就比较好分辨了,高祖实际上并没有废立之心,后宫张婕妤、尹德妃的枕边风只是让他更加倒向太子一边。

而秦王让边将诬告太子谋反这件事情,应该也不太现实,因为当时太子确实和边将共同做出了谋反行为,不是边将单纯的诬陷。要说做局,这些支持太子的边将为了帮秦王做局把自己的命都搭上,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秦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如此可怕的洗脑能力。

至于后面,秦王贿赂突厥让其退兵、秦王府的将领感念太子仁德纷纷投效等等说辞,就更不值一驳。

秦王在危急关头发动玄武门之变,并不是因为秦王府的诸将离心离德,而是因为太子和皇帝已经在想方设法剪除他的羽翼,秦王府的诸将并不是主动去投效太子,而是被更高层的力量直接拆散了。

李鸿运再度按照自己的理解,将这段史料记载的内容进行了一番调整。

在调整完成之后,整个长安城中的光点再度流动起来。

李鸿运注意到,一张庞大的网络以皇宫为中心,向着整个长安城的核心地带扩散开来。

不断地有光点在秦王府、齐王府和太子府之间往来流动,而这些光点还来到了城中许多功臣、勋贵的府邸。

也有一些光点在向着后宫流动。

显然,随着之前的一系列矛盾激化,此时双方势力的矛盾已经逐渐白热化。

双方都在想方设法地拉拢对方的人手,壮大自己的羽翼。

齐王府中,一个明显有些醒目的光点来到尉迟敬德的府上。

“将军,你与齐王一同南征北战,如今天下平定,北方仍有突厥为患,还需将军继续为国效命。这些金银赠与将军,另有太子的亲笔书信一封,希望能与将军结为布衣之交。”

负责送信之人显然是太子心腹,而在他奉上太子密信的同时,也将整整一车的金银财宝展现在尉迟敬德面前。

太子愿意与一位将军结为“布衣之交”,这姿态可以说是放得相当之低了。

然而尉迟敬德却亲自修书一封答复太子,同时将送来的一车金银原样奉还。

“秦王对末将有救命之恩,末将此生都誓死追随秦王!”

此时,尉迟敬德的几个记忆碎片,也出现在李鸿运的脑海中。

武德二年,尉迟敬德还在宋金刚手下,在夏县大败梁军,永安王、工部尚书独孤怀恩、唐俭以及数名将领都被尉迟敬德生擒。

然而,在美良川他遭遇了秦王,被打得仅以身免。

明明都是梁军,但前者不堪一击,后者如天神下凡,这给尉迟敬德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武德三年,尉迟敬德投降秦王。七月,秦王讨伐王世充,许多收降的旧将纷纷叛逃而走,梁朝诸将认为尉迟敬德悍勇难制,认为他也必然叛逃,就将他押在军中。

然而秦王立刻将他释放,将他带在自己身边,还赏赐给他金银珠宝。

而在虎牢关之战时,尉迟敬德跟着秦王一起冲锋陷阵,看到那个豪气干云的年轻人光焰万丈地说出了那句名言:我持弓失,君持槊相随,虽百万众奈我何!

显然,尉迟敬德对秦王,不仅有生死交托的信任,也有发自心底的佩服。

想要用金银珠宝策反这样一个人,显然是想多了。

之后,太子和齐王又用继续策反秦王手下的诸多将领,手段也都与策反尉迟敬德如出一辙,无非是用大量的珍宝、财货以及礼贤下士的姿态,诚心拉拢。

然而这种拉拢几乎全然没有奏效。

站在这些将领的角度,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理由改换门庭。

论私情,他们是跟着秦王出生入死打天下,立下军功之后,秦王从来都不吝赏赐,甚至其中的大多数将领,还都在战场上被秦王救过。

在几次大战中,秦王都有翻身冲入敌阵救援己方将领,或是干脆自己断后的经历。

太子和齐王是什么?

太子久居深宫,压根没上过战场;齐王上过战场,但明显就是打酱油的。

在这群武将的观念中,实力为尊,这样的两个人,显然不足以让他们诚心诚意地信服。

论公义,他们是秦王的人,背叛秦王是为不忠不义。

论大势,秦王手下人才济济,虽然此时还不是太子,但明显各方面都处于优势,坚持下去仍有可能做从龙之臣。

就为了一车财宝,就出卖秦王?

这些武人只是耿直,但绝不蠢。能在浴血拼杀、九死一生的疆场中活下来的勐人,哪个是蠢人?

等辅左秦王取了天下,什么样的珍宝财货不是应有尽有?

反之若是投靠了太子,即便成功干掉了秦王上位,身上也永远贴着二五仔的标签。现在太子是用人之际,自然表现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可若是除掉了秦王、让太子坐稳了江山呢?

到时候太子身边还有更多更亲近的、早就跟在他身旁的人,还要拉拢梁高祖留下来的前朝遗老们,又有多少好处和利益分给他们这些二五仔?

反之,秦王策反太子的人,倒是轻松了很多。

秦王也并非是傻白甜,他是个手腕高超的政治家,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可能被他忽略。

《旧梁书》中说秦王是迫于无奈才发动了玄武门之变,对于这一点,李鸿运反而不信。

因为“迫于无奈”这种事情如果是真的,那未免也太侮辱秦王的政治手腕了。

在这样紧张的政治局势下,太子不断地尝试从秦王府挖墙脚,秦王自然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他同样用大量的珍宝财货去策反太子手下的人,而他的进展,显然比太子要顺利多了。

除了魏征等少数在这一阶段还死心塌地跟着太子的人,许多人都做了两面派。

显然,这些人都看出来了,秦王军功太高,声望也太高,别说是太子,就连皇帝梁高祖都有点压不住他了。

虽说他还不是太子,不能直接明牌倒戈,但对于秦王这样一个很有希望成为太子的潜力股,也肯定不能得罪。

他们支持太子,并不像那些武将支持秦王一样坚决。因为太子与他们并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利益关系,更没有战场上一起挨过刀的交情。

就这样,李鸿运看着无数光点在长安城中往来,而支持秦王的势力,仍旧在不断地增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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