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那名锦衣卫的喊声,远处那些百姓皆是神色一怔,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如果说那左副都御史史浩真的如李桓所说的那般酷爱虐杀娈童,而尸骨也都埋在了这花圃之中的话,那么这锦衣卫的喊声意味着什么,在场众人心中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虽然说早就有所预料,哪怕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李桓还是忍不住面色微微一变。
他倒是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纵然是最后这花圃当中挖不出一具尸骸,为百官所攻讦,他也不介意。
只可惜这一切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奢望罢了。
深吸一口气,李桓冷冷的盯着那花圃道:“给我挖!”
十几名锦衣卫越发的用心起来,方才那大喊挖到东西的那名锦衣卫这会儿已经弃了手中的绣春刀,整个人也顾不得地上的泥土,
就那么跪在地上,
小心翼翼的将一具渐渐显露出形体的尸骸从泥土当中扒出。
当白骨在泥土当中显露出来的一刹那,
四周观望的百姓尽皆沉寂无言,一双双目光就那么盯着那被锦衣卫挖出来的尸骸上面。
很快一具白骨便被挖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擦除那尸骸上面的泥土,仿佛是怕惊扰了那冤死的亡灵一般。
当那一具白骨被清理出来摆放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许多人只感觉这青天白日,烈日炎炎下,整个人都浑身一凉,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一具明显是属于孩子的尸骨。
尸骸并不大,因为保存的非常之完整,所以能够清楚的判断出这就是一具年岁不大的孩子的尸骨。
随着第一具尸骨被挖出,很快其他的锦衣卫也有了进展,
不时的有锦衣卫喊着有发现。
就这样,一具具的尸骸被从花圃之中挖出然后整理好并排安放在一张张竹席之上。
这会儿四下的百姓看着那接连不断被挖出来的尸骸,
就算是傻子也意识到李桓并非是污蔑那位左副都御史史浩了。
否则的话,这从史浩家的花圃当中所挖出来的这些孩童的尸骸又该做何解释。
人群之中,先前的那几名还在为史浩辩解,
说是李桓污蔑史浩的书生在挖出第一具尸骸的时候便已经是有人悄悄的退出了人群离去。
有人看着那些尸骸,
默默的数着,一具,两具……十八……二十……二十三……
“苍天啊,已经挖出来二十三具尸骸了,那可是二十三个无辜的生命啊,他史浩怎么下得去手……”
一个两个的数字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冲击力,可是当二十多具尸骸就那么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众人的面前的时候,那种冲击力之大可想而知。
可以说任何人但凡是看到摆在面前的那么多的尸骸,但凡是还有那么一丝良知尚存的话,都会感受到莫大的冲击力。
突然之间,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忍不住冲了出来,在那些锦衣卫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下扑到其中一具尸骸之前,放声大哭:“我的乖孙,我的乖孙,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咦,那是铜锣巷的毛阿婆,
她儿子早死,
媳妇远走,身边只余一个孙子,那可是毛阿婆的命根子啊,听说已经失踪了有两年时间了,没想到……”
“这毛阿婆别不是想孙子想疯了吧,就凭一具骸骨,她如何认得出那就是她那失踪的孙子啊!”
陈耀看了李桓一眼,李桓冲着陈耀微微点了点头,陈耀忙行到那毛阿婆身边看着痛哭不已的毛阿婆道:“这位阿婆,你确定这是您那失踪的孙子吗?”
边上百姓议论的话,陈耀还是听到了的,所以知道这位毛阿婆孙子走失了。
毛阿婆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指着那尸骸脖颈之间一只骨哨道:“官爷你看,这骨哨是我儿子留给孙子唯一的遗物,我那孙子带在身上,一刻不离身,这就是我那苦命的孙儿啊!”
陈耀不禁一愣,看着那尸骸脖颈之间的确有一个醒目的骨哨,骨哨以不知名的丝线系着挂在脖颈之间。
伸手轻轻一扯,那丝线登时断裂开来,毛阿婆接过骨哨,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又是痛哭道:“就是它,就是它,这就是我孙儿啊!”
有认识毛阿婆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一阵感叹,原本毛阿婆的孙子突然失踪,大家以为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却是没想到竟然落入了史府这一处魔窟之中。
“哎,那孩子也是命苦,自小生的眉清目秀,极为乖巧,眼看着就要长大成人,怎么就……”
李桓示意将那毛阿婆请到一旁去,命人好生照看着,否则这大太阳晒着,老婆婆又是伤心过度,这要是昏过去,搞不好命就没了。
这边李桓在左副都御史史浩府上抄家的消息伴随着一众百姓的口口相传,很快就传遍了周边的各个坊,坊间百姓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愣是聚拢了不下数千人。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五城兵马司,做为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吴耿自然是手忙脚乱的抽调人手赶来维持秩序。
这可是数千人大规模聚集,虽然说直接引发这聚集的人是李桓,但是如果在这期间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最先倒霉掉帽子的绝对是他这位执掌五城兵马司,负责城中治安的指挥使。
内阁之中。
三位阁老觐见天子无功而返,回到内阁之后,焦芳只看三人的神色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别人不清楚,他焦芳背靠刘瑾,就连天天念叨着要给李桓一个教训的刘瑾都奈何不得李桓,他还真不信这几位阁老跑去见天子告上一状就能够将李桓怎么样了。
因此焦芳只是淡淡的抬头看了王鏊一眼便继续低头处理政务去了。
反倒是王鏊这会儿仍然是一副气不顺的模样,尤其是见到焦芳看自己那一眼所流露出来的神色更是让王鏊为之恼火。
嘭的一声,王鏊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之上咬着牙道:“不行,老夫绝不能坐视不管。”
说着王鏊在李东阳、杨廷和几人愕然的目光当中蹬蹬向外走去道:“我要去见李桓。”
李东阳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上前几步冲着王鏊道:“济之,济之,你纵然去了,李桓他也未必会听你的啊。”
王鏊冷哼一声道:“老夫就去问他,究竟以何罪名抄没官员之家,他眼中可还有王法。”
看得出王鏊是一个倔强的性子,杨廷和、李东阳二人闻言就知道劝不住对方,连忙招来两名内阁年轻的吏员让他们紧跟王鏊而去。
王鏊出了内阁,冲着身边跟出来的两名吏员道:“你们随我前去寻李桓。”
面对王鏊这位阁老,两位吏员除了听命之外自然是不敢有其他的意见。
很快王鏊乘坐着一顶小轿便出了皇城,可以说这会儿李桓正在抄没左副都御史史浩府邸的消息已经传开。
王鏊几人根本就不用花费什么功夫便打听到了李桓正带人在史浩府上的事情。
“走,去史浩府上,本官要去问问他李桓,究竟想要干什么!”
一顶小轿就那么奔着史府而来,当接近史府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聚在一处,只看的王鏊皱眉不已。
下了轿子,一名吏员跟在王鏊身边道:“阁老,前面人太多了,根本就进不去啊。”
而这会儿另外一名吏员却是领着一名五城兵马司的典吏赶了过来。
这典吏不是别人,正是黄明,本来黄明被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吴耿派来维持秩序,正当他带人维持秩序的时候,一名内阁吏员寻到了他,说是有事情需要他帮忙。
黄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典吏罢了,虽然说官阶可能同那内阁吏员一样,可是那可是出入内阁的官员,天天接触的是内阁阁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了那位阁老的青睐一朝高升。
当黄明见到王鏊的时候,黄明那叫一个激动啊,这可是站在大明官场之巅的人物。
黄明恭恭敬敬的冲着王鏊一礼道:“下官五城兵马司典吏黄明拜见阁老。”
王鏊哪有心情同黄明叙话,指着前面那人群道:“黄典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百姓聚集在此,你们五城兵马司为何不将百姓驱散,这么聚集下去,万一发生踩踏世间,你们可担当得起吗?”
黄明苦笑道:“回老大人,非是我们不驱散百姓,而是百姓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根本驱散不了。”
眉头一皱,王鏊看着前面汹涌的人潮忍不住道:“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明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听这些百姓说,好像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李桓大人正在抄没史府,并且要将史浩的罪证公之于众。”
然后黄明犹豫了一下,脸上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道:“听说锦衣卫的人在史浩府上挖出了一个大坑,那大坑里白骨皑皑,全都是被史浩害死的人的尸骨,恐怕不下上百具……”
就在这时,一名百姓仿佛是听到了黄明的话一般,当即带着几分兴奋扭头冲着黄明几人道:“你的消息太过时了,听说里面已经挖出上千具尸体了,而且还有更多……”
看着那百姓连说带比划的模样,黄明不禁张大了嘴巴,这些人可真是敢说,上百具尸骸他都不信,更不要说是上千具尸体了,真是无知的百姓啊,也不想一想上千具尸体埋在区区一个史府,那要挖多深的坑啊。
再说了,史浩一个年老体衰的左副都御史,你要他杀几十个人还有可能,但是要他杀几千人,真当他是廉颇、黄忠那样的老将啊。
王鏊直接就是不信,看了那百姓一眼,倒是没有发火,只能感叹百姓无知,以讹传讹。而他们这些圣人门徒还需用心教化百姓,使百姓明智守礼。
可是一想到李桓横空出世,短短的时间内便搅得京城一片风雨,百官不宁,若是再放任下去,百官怕是都无心做事了,还如何为圣人教化百姓。
必须要阻止李桓,否则朝堂必然大乱。
深吸一口气,王鏊冲着黄明道:“黄典吏,老夫要去见李桓,你可有办法送我进入史府?”
看着那黑压压挤成了一团的人潮,王鏊直接打消了自己挤进去的想法,就他这老胳膊老腿的,怕是还没有挤进去胳膊腿都要断了。
黄明闻言稍稍迟疑了一下,很快便拍着胸膛道:“老大人尽管放心便是,我这就带领手下兄弟护送老大人进去。”
说着黄明招呼手下十几名膀大腰圆、身高体壮的兵卒过来道:“诸位,咱们等下要护送这位老大人要去史府,都给我机灵着点,绝不能让人伤到了老大人。”
一众兵卒当即应声。
很快十几名兵卒分出一半在前开路,这些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手中的刀鞘不停的拍打着前面阻路之人,以这些人的手法,敲打在身上虽然痛彻心扉,却是不会落下什么伤。
黄明亲自带人将王鏊护在正中,靠着暴力手段开路再加上那一身官服,挡在前面的百姓一个个的让开一条通道来。
此时史府后花园当中,足足二十四具森白的尸骨就那么摆在那里,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所有人看着那一幕,心中满是震撼。
都说事实胜于雄辩,无论先前大家心中怎么想,可是这会儿看着这些被挖出来的无辜被害之人的尸骸,任是谁都不敢说李桓污蔑史浩。
铁证如山,史浩那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李桓冲着四周拱了拱手道:“诸位都看到了吧,二十四具尸骸,每一具都代表了一条性命,甚至这其中便有可能是你们身边失踪之人,你们扪心自问,他史浩堂堂朝廷命官,冠冕堂皇,本该牧守万民,造福百姓,却是不曾想竟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残杀幼童数十,这等祸国殃民的官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慰这些冤死之人在天之灵。”
“杀,杀,史浩该杀,该杀……”
一时之间百姓群情汹汹,都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些百姓或许愚昧,或许无知,或许被人随随便便便能糊弄,但是只要关系到他们自身利益安危,这些人绝对不会没有一丝的反应。
就如方才李桓所讲,眼前这二十四具尸骸之中极有可能便有他们身边相知之人。
现在想一想,在这京城之中,竟然藏着这么一个以虐杀孩童为乐的疯子,那么他们家的孩子岂不是随时都有可能落入史浩之手,成为这些尸骸当中的一员。
只是一想到这点,许多人想到自家的孩子,顿时一个个怒愤填鹰,喊打喊杀之声响彻云霄。
守在外面努力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吴耿直接被吓了一跳,差点哭出来,这都喊打喊杀了,万一闹出乱子,他吴耿的官帽子还要不要。
李桓看百姓情绪太过高涨,也是担心再刺激下去会闹出什么乱子来,他是来揭露史浩的真实面目的,而不是来制造混乱的,这么多人但凡是出了乱子,踩踏之下死伤必然惨重,他又于心何安。
看了陈耀一眼,李桓吩咐道:“命人取白布将这些尸骸盖上,稍后让人去准备了棺椁,转运去诏狱停尸房暂存以为物证。”
倒不是李桓不想将这些尸骸入土为安,而是这些都是钉死史浩罪行的罪证,便是要入土也要彻底的将史浩的罪名钉死了才是。
陈耀应了一声,连忙招呼手下兄弟去办,很快就取了白布将那一具具的尸骸覆盖。
正在这会儿,一队人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为首的正是五城兵马司典吏黄明。
黄明满头大汗护着王鏊三人,当看到李桓等人的时候,黄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回身向着王鏊低声道:“老大人,咱们到了。”
虽然说有黄明等人护着,可是在人山人海之中挤进来,王鏊这会儿也是累的气喘吁吁。
正了正衣冠,王鏊目光落在了李桓身上。
李桓是不认识王鏊的,毕竟李桓骤然登得高位,又同朝中官员没有什么往来,自然是认不得王鏊这位新晋的内阁阁老。
不过李桓认不得,陈耀却是认得啊。
陈耀看到王鏊的时候便在李桓身边低声道:“大人,这位是新晋阁老王鏊,王济之。”
李桓不禁看了王鏊一眼,还真是几朝老臣,只看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就知道对方年岁不小,本着尊老爱幼的理念,李桓冲着王鏊拱手一礼道:“不曾想竟是王阁老当面,李桓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王鏊四下看了看,就见不远处的凉荫下放了一排的草席,草席上盖着白布,忍不住眉头一皱道:“李桓,你抄家便抄家,为何行凶杀人?”
李桓一脸的不解,杀人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杀人了。
不过很快李桓察觉到王鏊的目光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感情对方是误会了啊。
可是王鏊的态度让李桓很是不舒服,当即便冷哼一声道:“王阁老不愧是文官之表率,血口喷人,凭空污人清白的能力还真是如出一辙。”
方才对王鏊态度客气那是看在对方年长又是内阁阁臣,可是这并不代表李桓就能够容忍对方的臭脾气啊。
他李桓的脾气也不好,既然王鏊先无礼,那就不要怪他了。
果不其然,李桓这话听在王鏊耳中,只让王鏊一张脸变得铁青,怒气冲冲的道:“好个李桓,果真如传言之中一般善于诡辩,可是事实就在眼前,你若说没有滥杀无辜,那么老夫且问你,那又是什么?”
随着李桓同王鏊交谈,四周的百姓这会儿也知晓了王鏊的身份,尤其是在得知王鏊竟然是当朝阁老的身份之后,许多百姓不禁睁大了眼睛,就像是看吉祥物一般的看着王鏊。
“咦,这就是当朝阁老啊,看上去似乎同麻五老太爷没有什么区别啊!”
边上一人闻言咧嘴道:“什么没区别,区别可大了去了,麻五那就是个土财主,人家可是当今阁老,放在戏文里,那就是宰相啊。”
四下百姓看着王鏊议论纷纷,王鏊也是不理,只是盯着李桓,只要今日坐实了李桓肆意杀人的罪名,他定要亲自弹劾李桓于天子御前,为这些无辜被李桓所杀之人讨一个公道。
李桓看了王鏊一眼,嘴角露出几分笑意,突然之间看着王鏊道:“王阁老,不知你来此为何?莫非是要为那史浩求情不成?”
王鏊冷哼一声道:“老夫是为了阻止你构陷忠良而来。”
看着王鏊那一副义正言辞,正气凛然的模样,李桓不禁向四周百姓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冲着王鏊道:“哦,这么说王阁老认为李某乃是祸国殃民,滥杀无辜的奸贼,而左副都御史史浩乃是朝廷的忠良之臣?”
王鏊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只是冲着李桓怒目圆睁道:“史浩是不是忠良之臣自有朝堂诸公裁断,还轮不到你李桓来构陷忠良。”
李桓神色平静的站在那里,就那么看着王鏊,李桓这般反应却是让王鏊有些不安起来。
王鏊感觉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是跟在他身边的两名吏员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卒们却是首先发现四周百姓看向他们的眼神有些不对起来。
典吏黄明感觉四周百姓用一种恨恨的目光看着他们,尤其是王鏊。
“不对,这些人怎么突然之间对老大人这般敌视?”
黄明下意识的护在王鏊身侧,同时警惕的盯着四周的百姓。
四下百姓经过先前的事,尤其是亲眼看着那二十四具尸骸被从史浩家的花圃之中挖出,早已经是对李桓深信不疑,对史浩恨之入骨。
在这些百姓朴素单纯的认知当中,史浩乃是祸国殃民的大奸贼,而负责抄没史浩家产,并且当众揭穿史浩真实面目的李桓必然是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
当王鏊出现的时候,因为文官士人的宣传,所以在百姓看来,内阁阁老肯定是为民做主的好官。
然而让这些百姓没有想到的是,王鏊这位阁老看上去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一上来竟然便污蔑李桓滥杀无辜,构陷朝廷忠良。
百姓没有那么多心思,却也不傻,王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就是李桓是构陷忠良的大奸臣。
可是谁来告诉他们,那草菅人命,虐杀二十四条人命的史浩怎么到了王鏊这位阁老的口中就成了朝廷忠良,而为民除害的李桓反倒成了祸国殃民的大奸贼。
“狗官,狗官,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老婆子我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是也知道便是将史浩那狗官千刀万剐也不解恨,你这狗官竟然为这样的杀千刀的狗官说话,你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猛然之间,一个白发苍苍,看上去比王鏊还要显得苍老的多的老妇人冲了出来,指着王鏊便是一通大骂。
“啊,毛阿婆……”
人们虽然对王鏊回护史浩无比痛恨,甚至恨不得上去将王鏊给暴打一顿,但是百姓天生对官员就有一种敬畏,愣是没人敢动弹一下。
因此当看到毛阿婆冲上去指着王鏊的鼻子破口大骂的时候,许多人忍不住惊呼一声,心中生出几分快意。
或许是受到了毛阿婆的影响,一些人也是大着胆子,跟着骂道:“狗官,官官相护,你一定是史浩那恶魔的同党!”
“对,还请青天大老爷拿下这狗官,为我等百姓做主啊!”
王鏊有些懵了,尤其是白发苍苍的毛阿婆红着眼睛指着他破口大骂的时候,王鏊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满是难以置信的看着毛阿婆耳边传来四周沸沸扬扬指着他的指责声,咒骂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典吏黄明吓了一跳,大喊一声:“保护老大人!”
那几名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连忙上前来将王鏊给护住,唯恐这些百姓失控之下围上来将王鏊给打死了。
若是王鏊真的被打死的话,这些百姓会不会有事他不知道,可是他这位五城兵马司的典吏绝对活不了。
李桓挥了挥手,十几名锦衣卫上前将隐隐有失控之相的百姓给拦住,同时一声断喝,这一声断喝犹如惊雷一般炸响,刹那之间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原本有些上头的热血登时消失。
坐看一位阁老被百姓给打死,到时候百官还不将一切都怪罪到他头上来啊。
稳住了一众百姓,李桓看着有些迷茫的王鏊道:“王阁老,你口口声声说本官构陷忠良,滥杀无辜,你可知方才你所看到的那些究竟是什么?”
说着李桓走到那凉荫下,伸手一扯盖在那一具具尸骸上的白布,登时森森白骨暴露在王鏊的视线当中。
王鏊猛然之间看到那一具具的骸骨,整个人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了几步一声惊呼。
李桓没有理会王鏊的反应,只是冷冷的看着王鏊道:“王阁老看到了吗,这便是那史浩的罪证,足足二十四名孩童,皆是被史浩凌虐而死,你且告诉本官,他史浩是什么忠良之臣,需要李某来构陷吗?”
王鏊看看那皑皑白骨,再看看那花圃之中刨出来的泥土,以及四周百姓看向他的古怪眼神,登时忍不住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晃竟然软倒了下去。
“老大人!”
典吏黄明可是吓坏了,一把将王鏊的身子给扶住,看着王鏊昏过去,那两名内阁吏员也是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冲着黄明道:“黄典吏,快送阁老回府,我们去请御医!”
眨眼之间,随着王鏊而来的众人匆匆的来,匆匆的去。
一众百姓看到王鏊昏过去,仿佛是心头的一股火气也随之发泄了出来,虽然说给黄明等人让开路来,却是欢呼不已,衬托的黄明一行人如丧家之犬一般。
不到一日之间,李桓之名再度传遍京师,这一次随之传开的还有李桓当众在史浩府邸花圃之中挖出二十四具娈童骸骨的事迹。
一时之间偌大的京师百姓为之沸腾,史浩更是一夜之间沦为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而李桓却是因此而名声大噪,被许多百姓奉之位青天大老爷。
原本自李桓拿了罗文祥、杜文、韩复立几人之后便致力于抹黑李桓,尤其是在叩宫不成反而被天子罢免了两位阁老的情况下,文官集团对李桓的抹黑更胜。
这天下的口舌差不多可以说就掌握在这些人的手中,这些人想要一个人名声扫地的话便能够将一个清白圣人抹黑成无恶不作的魔头。
同样他们也能够将一个无恶不作之徒,洗白成圣人君子。
本来抹黑李桓,让李桓臭名昭著已经见了几分成效,却是不曾想这还没有多久呢,竟然会爆出这么一件事来。
李桓抄家就抄家吧,竟然推倒了史浩家的高墙,然后当着京师百姓的面挖出史浩的罪证,直接将史浩钉死在耻辱架之上。
可以说如今史浩之名真的是迎风臭十里,名留史册为后人所咒骂那是必然的,这也就罢了,关键李桓因此一下成了京城百姓心目当中的青天大老爷,这就让许多官员气的跳脚大骂了。
做为谢迁的门生弟子,户部侍郎郭文对李桓恨得那是牙痒痒,他本来还指望着谢迁身在内阁之中能够拉他一把的,结果就因为李桓,谢迁被罢免,本来有希望更进一步,结果如今却是一下丧失了最大的靠山,前途未卜。
这些日子,郭文联络了诸多好友,发动一切力量抹黑李桓,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这日郭文正在府中请了一二名好友喝茶,突然之间府中仆从告诉他李桓抄没了史浩等人府邸,同时还一下成了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原本优哉游哉的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郭文那点好心情登时没了,直接将茶杯狠狠的丢了出去,口中怒骂道:“该死的,那些无知百姓又知道什么,青天大老爷,他李桓也配?”
边上坐着的六科言官楚涣同样皱眉道:“正心兄所言甚是,百姓无知,最是好欺,李桓那奸贼这点小手段便让那些无知百姓将其当做青天大老爷,真是好笑。”
郭文吐出一口浊气又骂道:“还有史浩,也真是个混蛋,你喜欢玩弄娈童也罢,喜欢杀人也罢,你倒是将屁股擦干净啊……”
楚涣二人闻言也是一叹,虽然说先前拿下史浩的时候,李桓就说过史浩酷爱虐杀娈童。
这毛病其实在郭文、楚涣他们看来最多就是一个癖好罢了,他们这些人乃是文雅之士,谁还没点特殊的爱好啊,哪怕是史浩的爱好稍稍特殊了点。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史浩好歹也是堂堂左副都御史了,虐杀娈童之后竟然不知道毁尸灭迹,而是将那些娈童的尸体埋在自家花圃之中,这他妈的是什么爱好。
这下好了吧,被李桓抓住把柄,当着京师百姓挖了出来,自此遗臭万年,为世人所唾骂。
楚涣看了郭文一眼道:“正心兄,听说昨日新晋的王阁老就是因为这件事被李桓给生生气的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郭文点了点头道:“王阁老也是一心为公,生怕李桓势大难制,祸害我等百官,这才亲往阻止李桓,只是没想到李桓竟然那么阴险狡诈,愣是坑了王阁老一把,差点将王阁老给气死。”
楚涣捋着胡须道:“王阁老一心为公,可为我等之楷模,此番王阁老病倒,正心兄,你我理当亲往探视才是。”
郭文微微沉吟一番,他这等级别的官员一举一动都会被人品味许久,本来他是谢迁一系的官员,可是自从谢迁被罢官,他也就没了依靠,楚涣这几日来寻他,为的就是替新晋阁老王鏊拉拢如他这般的官员。
毕竟谢迁、刘健两位阁老被罢官,朝中如郭文一般失去了依靠的高官可不是一个两个。
不单是王鏊,甚至就是李东阳、杨廷和、刘瑾他们也都各展神通拉拢这些官员以壮大自己在朝中的话语权。
如果说他应了楚涣的邀请去探视王鏊的话,那么落在其他人的眼中,就等同于是他郭文向外界宣告他投向了王鏊。
楚涣显然也明白郭文答应与否意味着什么,所以看到郭文沉吟倒也没有去催促于他,只是一脸笑意的看着郭文。
不过一会儿功夫,郭文仿佛是做出了极其重要的决断,看着楚涣道:“郭某理当去探视阁老。”
楚涣闻言不禁欢喜的大笑道:“好,好,若是阁老见了正心兄前去,必然会喜出望外,便是病也一下好了大半。”
李桓看着陈克递给他的卷宗,确认再三道:“子明,你确定已经将所有抄没的财物核算清楚?”
陈克点了点头道:“回大人,所有抄没的财物皆经过几遍核算,确保无误。”
李桓接过卷宗道:“你们命人将所有财物封存好,我这便进宫去见陛下。”
陈克看着李桓远去的背影不禁感叹道:“像大人这般一心为陛下分忧的臣子却是不多了。”
赵毅却是一脸忧色道:“就是如此,大人这官才做的无比凶险,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会是千夫所指,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
看了陈克一眼,赵毅道:“似大人这般上来便掀桌子,的确是能够震慑百官,可是等到百官反应过来,当真反扑起来,就怕陛下……”
李桓不知道陈克、赵毅他们为他捏了一把冷汗,而他这会儿则是带上了此番抄没各家所获得的各项财物汇总以及一众官员的罪证入宫觐见天子。
赵毅能够想到、李桓自然也能够想到,如果有其他选择的话,李桓也不想一上来就搞得满朝文武百官都成了死对头。
只可惜就如许多人背后所说的一般,他就是一个幸臣,侥幸得了天子看重,没有根基,没有帮手,哪怕只是为了自保,他也必须要以这种睚眦必报,疯狂的姿态示人。
不过李桓也是知道朱厚照是一位什么样的帝王,这才敢这么干,否则随便换一位天子在位,他敢这么干,说不定一觉醒来就被卸磨杀驴了。
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宫中,李桓见到朱厚照的时候,朱厚照正命几名看上去仙风道骨模样的道人、喇嘛退下。
心中虽然有些奇怪,不过李桓却没有多问,上前冲着朱厚照一礼道:“臣李桓拜见陛下。”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一副精力不济的模样挥手道:“朕说过了,卿家见朕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
李桓起身将手中的卷宗交给一旁侍奉的丘聚、高凤道:“陛下,臣看您气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请太医……”
朱厚照闻听要请太医,顿时面色一变摇头道:“不用,朕身体好着呢,就是这两日着实操劳了一些。”
说着朱厚照看着李桓,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道:“李卿家,你可真是做下好大的事啊,朕在这深宫之中都听到许多关于你的传言。”
李桓忙道:“臣惶恐,臣不过是恪尽职守,却是不知别人背后如何议论臣!”
朱厚照见状忍不住道:“朕可是听说你抄没史浩府邸的时候,直接推到了史浩府邸的高墙,当着京师百姓的面,挖出被史浩所残害的娈童的尸骨,甚至还将气势汹汹寻你麻烦的王济之给气的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李桓闻言忙一副无比委屈的模样道:“陛下,要说将史浩的罪名示之于众,臣认了,可是要说将王阁老气的口吐鲜血,这可不关臣的事。”
朱厚照摆了摆手道:“反正现在朝中都流传说你李桓就是阁老克星!但凡是阁老遇到了你,准没好事。”
李桓那叫一个委屈啊,阁老克星,这是什么破名头啊,这让李东阳、杨廷和、焦芳几位阁老听了怎么想,这不是给自己拉仇恨吗?
看李桓委屈巴巴的模样,朱厚照忍不住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好奇道:“朕看你带了一堆卷宗,是什么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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