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怪不得天子会这般的反应,其实关于大明税赋制度的问题,李桓不止一次同朱厚照提及过。
做为堂堂的帝王,朱厚照如何不清楚大明税赋制度上面存在着极其严重的问题,虽然说如今大明财政看上去只是有些紧张而已,但是这显然是税赋制度出现问题的一种征兆。
如果说不想办法加以改革的话,长此以往,必然会危及大明国祚。这可不是说笑,纵观历史,如果说不是大明出了一个张居正,靠着一条鞭法硬生生的给大明续了近百年国运的话,可能大明就真的提前改朝换代了。
只是想要改革大明税赋制度又岂是那么简单,便是朱厚照也清楚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使得天下大乱。
其他且不说,就说这朝堂之上的满朝文武官员以及盘踞于地方上的士绅豪强,这些人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接受大明改革税制,触及他们的固有利益。
都说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改革税赋制度,其中的艰难凶险可想而知。
朱厚照没想到李桓竟然会突然之间在这个时候提及税赋改革,这明显是出乎天子的预料,按照平日里君臣私下里讨论,税赋改革须得找准时机,不动则已,一动必须要以决绝的魄力将之推行下去。
李桓脸上尽显平静之色,仿佛是对于四周一众人的目光没有感受到一般,只是冲着天子拜了拜道:“大明税赋制度自太祖时期至今已有百年,然则如今大明所面临的情形已然不同于太祖开国之初,昔日所制定的税赋制度已然不再适合于大明如今的情形,臣今日特向陛下献上奏疏,行改革税赋制度之事。”
看着李桓自袖口之中取出的那一份厚厚的奏疏,一道道的目光皆是落在李桓那奏疏之上。
不少官员眉头紧皱,历来改革都会触及一大批旧有势力的利益,他们不知道李桓这奏疏当中到底是何内容,李桓所言之税赋制度改革又将如何进行。
但是怎么想,怕是都不会对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好处,毕竟对于眼下大明的税赋制度而言,他们这些人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受益者。
哪怕是稍作改变,所影响的便是他们的利益。
当即便有激进无比的官员站了出来,如看仇敌一般盯着李桓大声叱骂道:“大胆李桓,你岂不知祖宗之法不可变,太祖皇帝所立税赋之制度又岂是你这黄口小儿可以置喙的,你眼中可还有太祖皇帝?”
又有官员指着李桓痛骂道:“你这奸贼,岂不知税赋制度关乎大明国本,稍有差池便要动摇我大明江山社稷安危,你竟然敢蛊惑陛下妄动国本,你究竟意欲何为?”
“臣弹劾李桓心怀叵测,请陛下将之下入大牢,严加查办!”
虽然说这会儿站出来的官员只有十几人,可是只看广场之上其余的那些官员的神色反应就知道几乎大多数的官员都对李桓上书奏请改革税赋制度持反对的态度。
捋着胡须的王鏊此时也是面带痛惜之色盯着李桓道:“冠军侯你一介武人又岂知治国之道,税赋制度关乎大明江山社稷之安危,涉及大明丁、口、役等等,方方面面,林林总总若是详细说来的话,便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你不知其中轻重倒也罢了,难道还想蛊惑陛下,乱我大明江山社稷不成?”
“对,对,一介武夫竟然也敢言治国之道,难道说满朝文武还及不上你一介黄口小儿不成?”
一时之间对于李桓的嘲讽、指责可以说是甚嚣尘上。
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幕的朱厚照也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哪怕是他早就知道如果想要真的去改革大明如今的税赋制度必然会引来群臣反对,可是李桓这只是刚开口,便有王鏊这般的阁老重臣旗帜鲜明的站出来表示反对,若然真的推行改革,真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甚至一个不小心的话,便是天下大乱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些,朱厚照的目光不禁向着李桓看了过去,朱厚照倒是没有责怪李桓的意思,毕竟他也清楚李桓之所以献上这一份奏疏,终归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着想。
只是朱厚照心中有些迟疑,眼下真的是合适的时机吗?要不要暂且缓上一缓,待得将来寻得时机再重提此事。
不过当朱厚照的目光同李桓对上的一瞬间,朱厚照就知道李桓绝对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以他对李桓的了解,看李桓眼中的坚决之色,朱厚照便知道李桓不是随随便便将提及此事,或者说是用来试探朝堂之上百官的反应。
看着李桓眼中的坚定之色,朱厚照忽然心底泛起一股豪情,既然李桓有如此决心,那他做为天子又岂能退缩,难道他连李桓都不如,不就是满朝文武反对吗,他就不信朝堂之上所有的官员尽皆反对,就不信他们君臣同心,就改革不了那所谓的祖宗之法。
深吸一口气,朱厚照冲着一旁的高凤微微点了点头道:“高大伴,且将冠军侯奏疏宣读与众,也好让众爱卿听一听冠军侯意图如何改革税赋。”
不少官员听了天子的话不禁面色大变,如果说天子直接反对的话,那倒也罢了,可是这会儿竟然命人宣读李桓那一份奏疏,这其中所代表的意思为何,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这摆明了就是天子有支持李桓改革税赋制度的意思啊。
“陛下不可啊,陛下乃圣明之君,又岂能受李桓这等奸臣蛊惑……”
有官员直接跪伏于地,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大喊道。
朱厚照看到这一幕不禁冷哼一声道:“大胆,朝堂重地又岂容你这般咆孝,来人,给朕将之拖下去,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很快便有禁卫上前将那官员给拖了下去,远处隐约传来那官员的喊叫声,不过天子变脸,倒是让大朝会之上的一众官员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而这会儿高凤已经是将那一份奏疏从李桓手中接过。
看着手中那一份奏疏,高凤不禁眉头一挑,深吸一口气,尖锐的声音在广场之上响起。
“《请改革税赋疏》臣尝闻税赋为国之本,国本固则社稷安……自秦汉以来,税赋皆行丁税、田赋……臣请废丁口税并入田亩,税赋何以,行摊丁入亩之策……”
洋洋洒洒的改革税赋奏疏在高凤口中一一道来,声音虽然说不高,然而听在在场一众官员的耳中却是宛如惊雷一般炸响。
“摊丁入亩,摊丁入亩,税赋合一……”
不少官员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看向李桓的目光当中隐隐流露出几分钦佩以及敬服之色。
然而同样也有许多的官员看向李桓的眼神却是充斥着一种无比的痛恨之意。
李桓这一份奏疏可谓是言简意赅,以李桓的文笔想要他写出文绉绉,花团锦簇的奏疏那真的是难为他了,所以他这一份奏疏几乎就相当于一份大白话文章,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那么的浅显直白易懂。
可以说李桓所要表达的内容在这一份奏疏当中尽显无余,在场的官员只听这一份奏疏便已经明白了李桓想要如何改革税赋。
大明的税赋之法其实是延续了封建王朝上千年历代王朝之法,可谓是税赋分离,丁口税、田赋,丁口税也就是人头税,相当于是按照人头收税,也就是说家有几口之人,便要按照人口之数交税,除此之外,尚且还有田赋。
可以想象这种税赋制度下,即便是没有田地的老百姓还要交上一笔丁口税,本身对于连土地都没有的百姓而言,想要活下去便已经是无比的艰难了,结果还要承担一笔人头税,对于百姓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正所谓: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可以说丁口税自一开始便充满了弊端,查旧例,人丁五年一审,分为九则,上上则征银九钱,递减至下下则征银一钱,以家之贫富为丁银之多寡,新生者添入,死亡者开除,此成法也。无如有司未必能留心稽查……且又相沿旧习,每遇编审,有司务博户口加增之名,不顾民之疾痛,必求溢于前额,故应删者不删,不应增者而增,甚则人已亡而不肯开除,子初生而责其登籍,沟中之瘠犹是册上之丁,黄口之儿已是追呼之檄,始而包赔,既而逃亡,势所必然。
可以说这种户丁编审中的虚报和浮夸之风在很多地区都存在。
而官员绅衿利用优免特权隐漏人丁,奸猾之徒又托为客籍以为规避,而丁银项目仍然存在,结果便落在贫苦农民的身上。其中在实行户等编审制的地区,出现了利用户等进行放富差贫的现象。
豪强尽行花诡,得逃上则;下户穷民置数十亩之地,从实开报,反蒙升户,结果“其间家无寸土,湖口不足,叫号吁天者,皆册中所载中等户则也”。
这样一来,一方面,封建官府为追求溢额在编审时多行虚夸;另一方面舍富就贫,丁银溢额增多的结果便是使中下层民众承担起更多的丁银来,饱受“代纳”和“包赔”之苦。
这样一种丁银编征,使得阶级矛盾更趋激化。对于丁赋的征收来说,其结果是“在民有苦乐不均之叹,在官有征收不力之参,官民交累”。
然而李桓却是建议废除丁口税,将人头税并入田赋,行摊丁入亩之法,直接将税赋与人丁脱离,而是挂钩于田地,指地而征税。
此举所惠及的自然是那些无地或者地少的百姓,虽然此法依然有弊端,可是较之先前丁口税、田赋、劳役等重重压力压在百姓身上,自然是大大减轻了百姓的负担,于国于民而言自然是一项善政。
只是此法惠及底层百姓,却是大大损害了地方士绅、豪强的利益,要知道在地方上真正拥有大量土地都是地方上的士绅、豪强之家,这些人动辄拥有土地数千上万亩,然而却是将大量的赋税转移到那些无地百姓头上,自身交着最少的田赋。
如今按照李桓之法改革的话,只怕首先跳出来的就是这些拥有着大量田地的地方士绅、豪强。
就在一众官员品味着李桓这摊丁入亩之法的精髓的时候,忽然有官员跳出来红着眼睛冲着李桓破口大骂道:“奸贼,你这奸贼,丁口税、田赋历代皇朝皆行此法,你李桓何德何能竟然妄图改变先贤所立下的法度,你蛊惑君上,究竟居心何在……”
摊丁入亩对于国家的好处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看得清楚,在场不少官员哪怕是心中反对,可是也不得不承认,李桓所提之法,相较于丁口税、田赋并行之法有着极大的进步,若然能够推行下去的话,必然会税赋大增,国库充盈。
不过摊丁入亩之法于国有利不假,可是对他们来说就相当的不友好了,要知道他们各自背后的家族那可都是占据着庞大的土地数量,若然施行,他们身后家族的利益肯定是要受损的。
所以说法虽好,然则却是于他们有害无益,理当反对。
登时一道道身影站了出来,直言李桓意图改变祖宗之法,蛊惑天子,心怀叵测,并且奏请天子严惩李桓。
虽然说也有不少心怀天下的官员站出来支持李桓,可是相较于绝大多数的官员而言,这些只占了极少数的官员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以至于大朝会之上,尽是对李桓的喊打喊杀之声,甚至较之先前弹劾李桓失职之罪的声势还要浩大几分。
看到这般情形,朱厚照冷哼一声,看了一众官员一眼沉声道:“几位阁老、冠军侯、英国公、成国公、六部部堂、左右都御史、五军都督府都督等留下议事,其余人等各自退去。”
说完朱厚照直接起身,对于那些官员的呼喊声根本不予理会,直接上了銮驾径自离去。
眼见天子离去,不少官员便围住了几位阁老、左右都御史以及几位部堂,叫嚷着他们绝对不同意朝廷施行什么摊丁入亩之策。
至于说李桓则是在英国公等人的簇拥下紧随天子銮驾而去,当真留下来的话,不是招人狂喷吗?
在一众官员的簇拥当中,王鏊捋着胡须看着李桓几人离去的身影,嘴角挂着几分笑意低声道:“黄口小儿而已,终究是太过年轻了啊。”
王鏊的滴咕声听在身旁的官员耳中,不少人不禁疑惑的看着王鏊,他们却是满心的不解,李桓那摊丁入亩之法可是朝着他们身上狠狠的砍了一刀,为何王鏊却是丝毫不急呢?
带着这般的疑惑,几名官员向着王鏊开口询问。
王鏊闻言则是神秘一笑,冲着这些官员低声言语了几句,而一众人听了王鏊的话先是一愣,很快便是反应了过来,脸上露出几分恍然以及惊喜之色。
甚至有官员忍不住大笑道:“哈哈,果真如阁老所言,李桓这黄口小儿太过年轻了,岂不知他那摊丁入亩之法虽好,却是动不了我等分毫,真想看看李桓若是知晓他那摊丁入亩之法于我等无有一丝损害将会是什么样的一副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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