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子贡家中。
庭院中燃着一丛熊熊篝火,一旁堆着七八张半人高的篾筐,纸浆均匀的糊在篾筐底部,在大火的炙烤下正飞速烘干。
宰予、孔鲤和子贡三人蹲在地上,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一回家便开始加工纸张,先是将煮了两天两夜的树皮、苎麻捞出后切成小块,随后又拿石杵捣碎,再放入水中做成纸浆,最后再铺到篾筐上。
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所以不止仆人们干活,就连他们仨也一刻没闲着。
颜回从子贡家的书房走出,他同样是刚刚完成今天的工作。
“子贡,你家里的书简我已经全部规整完毕。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再来打扰你了。”
子贡一边喘气一边摆手道:“你明天还得来。”
颜回疑惑道:“可我的工作都做完了,我还来干什么?”
子贡回道:“我家后院还有一堆没整理呢,书房里的只是一小部分。”
“这样啊……”颜回抬头看看天,道:“时间也不早了,那我明天再来吧。”
随后,颜回又看向宰予和孔鲤:“子我,伯鱼,你们俩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孔鲤脑袋一缩:“我、我先不回去了,今晚我在子贡家住。明天一早,我再和他们一起去学社。”
宰予也附和道:“我今晚也在子贡家住下了,还有点事儿没做完呢。”
颜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后便向着他们仨各施一礼,独自回家去了。
颜回前脚刚走,孔鲤就忍不住问道:“子我,你说有办法救我,到底是什么办法?我这都帮你干半天活了,你总得跟我通个气啊!”
宰予回道:“帮我干活不就是通气吗?没有纸,我怎么帮你?”
孔鲤一脸茫然:“我承认纸这种东西的确很神奇。但它怎么帮我呢?”
宰予撇了撇嘴,很不满意的说道:“我问你,如果一户人家着火了,那他们会怎么做?”
孔鲤想都不想的回答:“当然是去灭火了!难不成眼睁睁的看着大火把家烧了吗?”
“那如果家里发生火灾的同时,他们又发现人潮涌动的大街上有一袋无主的黄金,那他们又会怎么做?”
这会儿,孔鲤思考了一下,这才谨慎作答:“还是应该去灭火。君子不应该去贪图不属于自己的财物。”
宰予听了,整张脸唰的一下就黑了下来,他叹了口气。
“伯鱼,我现在问你的,不是道德问题。”
子贡在一旁打岔:“如果是律法问题,那就更不应该捡黄金了,私吞财物可是要被判刑的!”
“你闭嘴!”宰予伸手把子贡的嘴堵上,继续问道:“如果不考虑道德也不考虑律法,单纯从人性的角度来说,你觉得是应该先去救火还是先去捡黄金。”
“那……那应该还是捡黄金的人多一点。一袋黄金足够买一堆大宅子了。”
“这不就对了吗?这就叫做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
黄金没有出现的时候,火灾是主要矛盾。
而黄金出现后,担心黄金被其他人捡走就成了新的主要矛盾。”
宰予笑嘻嘻的解释道:“现在,你去宋国相亲失败,对于夫子来说,就好比是家里着火了。而纸的出现,就好比天上掉下来一堆黄金。夫子看见了纸,哪儿还有心情去关心你的事呢?”
孔鲤思量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放心。
“纸是很不错,可是光有纸就足以让我父亲忘了我的事吗?”
“只有纸当然是不够的。夫子说过:君子不器。纸就算再好,也不过是一种器具而已。真正能吸引夫子的,必须得是写在纸上的至理名言啊!”
“那到哪里去找至理名言呢?”
“你别着急,我这不是正在想吗?”
“啊?”孔鲤傻眼了:“子我,你打算自己编啊?”
宰予顿时不满意了:“怎么?你是不相信我的水平吗?”
子贡一把拉开挡在他嘴边的手,开口道:“是,你有水平,一开口就被夫子狂怼的超级高水平。”
宰予怒道:“让你别说话,别说话!给我消停点!现在是以我为主,都听我讲!”
他随手捡了块石头重新把子贡的嘴堵上,结果差点没把子贡噎死。
然后宰予继续教导孔鲤道:“至理名言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而且你现在也没得选,要么听我的搏一搏,要么回去挨揍,你就说选哪条吧?”
孔鲤痛苦的挣扎着,从他狰狞的面部表情就能看出,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抉择。
如果不听宰予的,选择直接去挨揍,孔鲤觉得自己办不到。
但要是听了宰予的,万一没有成功,弄不好会被揍得更惨。
这……
沉思良久后,孔鲤终于下定决心,他双拳紧握冲着宰予说道:“行,我听你吩咐。子我,你就说怎么干吧!”
宰予咧嘴一笑:“这不就对了吗?你听我说啊,咱们干这活,是有技巧的,得讲究个先后顺序。明天你先进门,然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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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三声,天刚刚放亮。
宰予睁开双眼,舒坦的伸了个懒腰。
又是充实而满足的一个梦!
他刚刚起床,便急不可耐的喊道:“快!给我拿纸笔来,再不快点,一会儿我该忘了!”
宰予这一声狮子吼,把原本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孔鲤和子贡也给吵醒了。
二人慌里慌张的让仆人揭下篾筐上已经干燥的纸张,又拿上笔墨冲进宰予的房间。
宰予接过纸笔,凝眉沉思了一会儿,之后便挥动笔杆一蹴而就。
孔鲤与子贡站在他的身后,眼睁睁看着一行行文字跃然纸上。
初时,他俩还看得有点迷瞪,可越往后看便越觉得提神。
等到宰予停笔时,二人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宰予捧起自己的墨宝,放在阳光下赏玩道:“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大概说的就是我吧?”
孔鲤从宰予的手中接过纸张,将上面的文字重新审读了一遍,难以置信的望着宰予道:“子我?这真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子贡则干脆摘了一段念出来:“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也是谨慎的,在没有人听见的地方也是有所戒惧的)
子贡盯着宰予质疑道:“你有这个境界?我怎么不信呢?”
宰予也不反驳,只是呵呵笑了一声:“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