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闻言,拿起了那张写满了宰予墨迹的纸张。
“这就是你最近思考出来的结果吗?”
“那仅仅是一部分罢了。”宰予恭敬再拜:“学生还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希望能拿出来与您讨论,恳请夫子指点。”
孔子微微点头:“你说吧。”
微风拂过,掀起杨柳枝条,带起宰予长袍下摆,他微微笑着,面对孔子开始了自己的答辩。
“弟子近来一直思索着,何为君子之道。我翻阅典籍,请教士人,纵览古往今来仁人志士,这才有了今天那个‘井中有仁’的疑惑。
听了夫子您的解答之后,我的心中终于有所明悟。
不问消息真伪,纵深跳入井中求仁的。
是至死不食周粟的伯夷与叔齐。
是秉持正道、忠贞直谏却被商纣剖腹挖心的比干。
也是洗耳不听亡国音、拒绝尧帝禅位的许由。
而先到井边观察,随后谨慎应对的。
是从田野耕作的农夫中被提拔选用的舜。
是从筑墙劳作的奴隶之中被提拔的傅说。
也是用厨师身份侍奉商汤,直到获取足够信任后才被任命为国相的伊尹。
更是您口中忍辱负重最终帮助桓公九合诸侯一匡霸业的管仲管夷吾。
以上这八位先贤,皆是世人口中的至圣之人,但最终成就的功绩却不可同日而语。”
巫马施听到了这话,急忙站出来反对:“子我,你怎么能对列位先贤妄加评价呢?难道伯夷、叔齐他们留下的美谈与德行就不是他们的功绩了吗?”
与子路年纪相仿的曾点也表示同意巫马施的看法。
“子我口中的八位虽然都是先贤,但管仲与伊尹的功绩,只不过是使齐国称霸,使商朝得以延续。
然而现在齐国霸业不再,商朝更是早已覆灭,他们留下的痕迹早就被岁月所磨灭。
然而许由、比干、伯夷叔齐的高尚情操却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历久弥坚,这怎么能说是前者不如后者呢?”
有反对宰予的,自然也有支持宰予的。
一旁身材矮小的高柴微微沉思后,站出来声援好哥们宰予。
“我同意子我的看法。
当初子贡问过夫子:假如一个人能给老百姓带来很多好处,又能够帮助众人生活得很好,那这个人可以算是有仁德的人吗?
夫子回答说:哪里仅仅是有仁德,这简直就是圣人了!这样的事,就连尧、舜大概都很难做到呢。至于仁人,就是要想自己站得住,也要帮助人家一同站得住。要想自己过得好,也要帮助人家一同过得好。凡事能够推己及人,这就可以说是仁人了。
由此可见,在夫子的眼中,一个人好坏与否,还是得看他有没有为老百姓带来好处啊!”
高柴话刚说完,便看见宰予冲他悄悄比了个赞。
那意思赫然是:好兄弟,靠谱!
高柴笑着坐回位置上,弟子中没一会儿又站起一个气质高卓、容貌温润的青年力挺宰予。
“夫子,我也有看法。”
孔子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不齐啊,有看法那就说吧。讨论学问,没必要太过拘束。”
这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名叫宓不齐,字子贱。
因为长得帅,品德好,能力又强,所以就连孔子也曾称赞他‘君子哉若人’!
宓不齐一开口便说道:“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仪教化要在德政见效后才能推行,文化教育要在饥民果腹后才能开展。
许由、比干、伯夷叔齐的高尚情操之所以能够流传后世,靠的还是伊尹、管仲所带来的稳定环境啊!
俗话说,道有先后之分,政有前后之别,岂能本末倒置,颠倒因果呢?”
孔子授课,向来提倡礼法。但正因为如此,孔门弟子在学习之中也逐渐产生了观念差异。
他们有的注重实务,虽然同样崇尚礼仪,但更看重的却是礼法中的法。
而另外一部分,则偏重于教化修养,虽然同样讲究法度,但却更偏向于礼法中的礼。
平时孔子讲课礼法兼顾还好,宰予突然把这个问题挑明,那弟子们自然也就开始站队了。
两派各执己见,你说你的,我讲我的,眼见就要大吵一架。
孔子见状,猛地咳嗽一声。
学社内立马重归平静。
孔子环视了一圈学社中安坐的弟子们,无奈的眼神是个人都能读懂。
他叹了口气,将话题又抛给了‘挑起事端’的宰予。
“予啊!大家都说了这么多,还是重新讲回你领悟到的君子之道吧。”
宰予行了一礼,接着说道:“我本来对君子之道有所感知,但却觉得模糊,直到夫子您今天一言,才将我从中点醒。现在我明白了,君子之道,在于忠恕。”
孔子点了点头,追问道;“那么你觉得何为忠恕呢?”
宰予回道:“您曾经说过: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如果自己想要有所作为,也应该去帮助别人有所作为。如果自己想要飞黄腾达,也应帮助他人飞黄腾达。
忠是忠心,即心无二意,一心帮扶他人。
至于恕,您同样曾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推己及物,可谓恕。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也不要对别人使用。要以对待自己的态度对待他人,这样就可以叫做‘恕’了。
只要做到了忠恕,便可以算作是问心无愧的君子,这也便是中庸,也就是不偏不倚、折中调和的处事态度。”
“中庸?”孔子琢磨着这两个字,忽的微笑:“形容起来倒是很贴切啊!不过你是怎么从孟孙何忌的身上领悟到中庸的呢?”
宰予俯身道:“其实这并不是单单从孟孙何忌身上领会到的,而是从晋国的羊舌氏与我国的孟氏两个家族身上领会到的。”
孟氏,便是孟孙何忌的家族。
而羊舌氏,则是孔子颇为欣赏的晋国贤大夫叔向的家族。
果然,孔子在听到宰予将孟氏和羊舌氏相提并论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喔?此话怎讲?孟氏和羊舌氏有什么关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