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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婚姻大事

在宰予看来,冉求的劝谏不无道理。

以春秋各国氏族互相通婚的历史经验来看,与实力差距过大的势力联姻,从来都是利弊参半的。

利自然是可以获得来自女方娘家的强力支持,有的人更是可以靠着老婆一飞冲天。

远的不提,就说近几年,楚国就有一位因为娶了公室女子而一跃成为大夫的人物。

当初,吴国攻破楚国都城郢都,楚王在慌乱之中连夜出奔。

因为吴军攻势太猛,所以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准备车辆,楚王和他手下的大夫们大多数只得徒步逃亡,实地上演了一场春秋马拉松。

好在吴军的心思都在抢劫郢都的财物上,所以没有多少人去追击楚王,因此他们才得以脱困。

而在徒步逃亡的过程中,楚王的妹妹季羋因为体弱,步行没多久就再也走不动了。

眼见着身后的吴人就要追上,情急之下,楚国小臣钟建背起季羋抬腿就跑。

就这样,钟健背着王女一路跟着楚王跑到了二百里外的郧地。

后来,楚大夫申包胥前往秦国求来援军,帮助楚国击退了吴国的攻势,楚王也终于得以回到国都。

此时楚国境内百废待兴,楚王为了稳固外部环境,于是就打算让妹妹季羋嫁到附近邦国,通过姻亲关系建立同盟。

但季羋估计是在逃亡的日子里与钟建产生了感情,于是就耍滑头,向兄长辞谢说。

“按照礼法与风俗,作为女子,就是应该要远离男子。我虽然很想遵从您的命令,可是钟建已经背过我了。”

换成现在的话来说,季羋的意思就是——我不干净了。

楚王一听这话,顿时被妹妹干沉默了。

礼法?

咱楚国啥时候开始讲起这东西了?

不是‘我,蛮夷也’吗?

妹子,到底是你记错了祖宗的教诲,还是我把师保的教育学劈叉了?

不过楚王稍微一琢磨,很快也明白了妹妹的心思。

于是在短暂的挣扎之后,楚王终究还是心疼妹妹多一些,就没有强行让她出嫁,而是将她嫁给了钟建。

因为自己这个妹夫的身份实在太低,所以楚王干脆顺手给他封了个大夫,让钟建去做掌管音乐演奏的乐尹一职。

联姻的好处说完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弊端了。

仅就鲁国内部而言,引起了季氏内部混乱的季姒,就是齐国鲍氏的女子。

齐国鲍氏虽然比不得国高二族那般显赫,但同样也是稳居齐国第二梯队的大夫之族。

他们的祖先,正是管鲍之交的主人公之一鲍叔牙。

而季姒作为鲍文子的女儿,远嫁到鲁国季氏。

一方面,帮助丈夫季公鸟提升了他在鲁国国内和季氏族内的地位。

另一方面,当季公鸟死后,季姒与仆隶私通并诋毁季公若等人,但季平子在知晓真相后,却依然选择让季公若抗下污名,还冤杀季公鸟的家臣申夜姑。

这虽然是为了保全季氏的最大利益,但也不得不考虑到来自齐国鲍氏的影响。

当时季平子正处于与公室、叔孙氏以及孟氏的角力阶段,为了能够成功完成‘兴废三军’的计划,实现季氏宰执鲁国的大业,季平子当然也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

而像是赵毋恤的姐姐季嬴这样的三晋女子,更有着一个相当显著的特征。

那就是,来自三晋的女子,通常都怀有着相当浓重的家国情怀。

当初晋惠公与秦穆公在韩原交战,晋惠公战败被俘,穆公因为恼怒晋惠公趁着秦国闹饥荒前来攻击,于是就考虑把他杀掉祭祀上帝。

而穆公的夫人,也是晋惠公的姐姐穆姬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她虽然同样怨恨弟弟晋惠公继位以后把娘家搞得一团糟,害得其他几个弟弟都不敢回晋国。

但从晋国的角度上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晋国现在新逢战败,如果晋惠公再死了,那晋国的麻烦可就大了。

但穆姬也知道弟弟晋惠公把丈夫得罪的太狠,光是吹枕边风恐怕不足以令秦穆公改变想法。

她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给丈夫秦穆公整个狠活。

她命令手下人在宫内的高台上堆满柴薪,然后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太子罃、公子弘和女儿简璧一起站在上面,还派人给尚未回到都城的丈夫传话。

“若晋君朝以入,则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则朝以死。”

这段话的意思,也很简单。

如果晋君白天来,那么臣妾就晚上自焚而死。如果他晚上来,那么臣妾就白天自焚死。

秦穆公得知夫人带着儿女在公宫召开芭比Q的消息后,也只得让晋惠公与秦国订立盟约,便放他回去了。

而晋国贤大夫叔向的母亲,也同样是个厉害人物。

当初叔向想要娶申公巫臣的女儿做妻,但他妈想让他娶娘家人。

叔向知道母亲素来强势,害怕这样一来羊舌家的家政会被母亲的家族左右。

于是就推辞说:“我的庶母多,而庶兄弟少。舅舅家的女儿不易怀孕生子,我把这作为鉴戒了。”

叔向他妈见儿子不听她的,于是就说。

“申公巫臣的妻子夏姬嫁过四次人,前三任丈夫都因为她卷入灾祸。

她这一辈子,害死了一位国君,坑害自己的一个儿子,灭亡一个国家,使两位卿逃亡他国。

难道这就能够不作为鉴戒了吗?

我听说:‘甚美必有甚恶’。

极致美丽的事务,必然有极致丑恶的一面。

那个人是郑穆公少妃姚子的女儿,子貉的妹妹,子貉早死,没有后代,所以上天把美丽集中在她身上,必然是要用她来大大地败坏道德与世事的。

从前有仍氏生了一个女儿,头发稠密乌黑而非常美丽,头发的光泽可以照见人影,名叫‘玄妻’。

后夔娶了她,生下伯封,伯封的性情和猪一样,贪婪无度,不知满足,暴躁乖戾,没有限度,人们给他起外号叫‘封豕’。

有穷、后羿灭亡了他的氏族,后夔因此而不能得到祭祀。

而且夏、商、周三代的祸难,我国的公子申生被废,都是被美色为害。

夏有妺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公子申生是因为骊姬。

有了他们在前作为借鉴,你娶夏姬的女儿做什么呢?

有了尤物一样的女人,就完全可以使丈夫的性情改变。如果不是极有道德正义的人娶她,就必然有祸。”

叔向被母亲说的心里害怕,就不敢娶了。

但最终晋平公依然强迫叔向娶了她,生下了羊舌食我。

羊舌食我刚生下来,叔向弟弟子容的妻子就跑去告诉婆婆,说:“大叔子的媳妇生了个男孩。”

老太太知道后就打算去看看,可刚走到堂前,听到孩子的哭声就往回走,说:“这是豺狼的声音。豺狼似的男子,必然有野心。毁掉羊舌氏的,一定是这个人啊!”

于是就不去看孙子了。

虽然从情理角度来说,叔向他妈不去看孙子,还说这种狠话,多半是因为对于儿子没有娶娘家女儿不满。

但好死不死,后来羊舌氏真的灭亡在了羊舌食我这一代。

所以,历代史官都对此事大书特书,借此批判叔向不听母亲的话导致羊舌氏的灭亡,顺带称赞叔向的母亲智慧有先见之明。

但类似宰予这样的明眼人都明白,羊舌氏之所以灭亡,不是因为娶了哪家的女儿,而是羊舌氏忠于晋国公室,挡了六卿的路。

史官们之所以要这么记,除了一小部分真的是脑子不清醒以外,剩下的绝大部分就是肚子里存着心思。

说白了,通过这件事,借题发挥,提倡所谓的‘孝’呗!

从‘孝’延伸开,进而就可以树立起绝对忠诚的概念了。

所以,实际上,大家编的不是史书,都是心里的主义。

但话说回来,通过叔向母亲和穆姬的所作所为,也能看出三晋女子的一些特点,她们的宗族国家观念相当之重。

哪怕是赵毋恤的姐姐季嬴,在她原本的命运中,也是为了赵氏谋取代国的大计嫁给了代王。

而在赵毋恤手刃丈夫后,季嬴虽然爱惜丈夫,但也只能发出一句‘以弟慢夫,非义也。以夫怨弟,非仁也。吾不敢怨,然亦不归’的感慨,然后用笄尖刺太阳穴自杀。

如果宰予和赵氏没有生出利益冲突还好,一旦发生了矛盾,以季嬴这么执拗的个性,恐怕是既不帮赵也不帮宰,两眼一闭香消玉殒。

宰予这边正誓师准备出征呢,家里传来消息,老婆死了,这谁受得了?

想明白了这一茬,宰予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得亏子有劝得及时,要不然我这么一冲动,把婚事应承下来,到时候季嬴成年了,他是娶也不是,不娶也不是。

面对着虎会满面带笑的问询,宰予只得装作沉重的开口道。

“延续宗祀,兴盛家业,乃是人生大事。但如今阳虎之乱虽得平复,但国内政局仍旧不稳,阳关等地依旧由乱党把持,若是不能尽快克复,只怕日久生变。

值此国家多难之际、危急存亡之秋,就连我国的叔孙子都不得不将婚事一再延后,予又何德何能,竟敢抢在叔孙子的前头成婚呢?”

宰予说的话不算长,但透露的讯息却不少。

他把叔孙州仇拖出来当挡箭牌,但这话落在虎会的耳朵里,就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第一,宰予受到鲁侯之命前往讨取阳关等叛乱城邑。

可按理说,这种大活一般轮不上宰予出马。

毕竟攻城这种事,单靠精兵堆是没有用的,就是得靠人命往上填。

可现在鲁国居然把这差事交给宰予操办,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打压他,似乎是有人蹲在后面随时准备看他的笑话。

第二,宰予又说叔孙州仇不娶,他不敢娶。

这话一说出口,是哪些人在打压宰予瞬间水落石出。

三桓嘛!

大概是三桓看宰予最近风头太盛,担心他威胁到三桓在鲁国的地位,所以才用了这么阴损的招数,打算让宰予在众人面前现个大眼,以此来削弱他在鲁国的声望。

虎会的一番推导,思维紧密,逻辑严丝合缝,好像就真的是那么回事一样。

毕竟他不知道宰予的手上握着阳关虎符,更不知道阳关的讨伐权是他自己找鲁侯要来的。

但不论如何,虎会总算明白了宰予一再不娶的原因,也可以回去给赵鞅交差了。

他拱手施礼道:“宰子说的是。兵者,凶器也。现在的确不是讨论婚娶之事的时候,待您攻克阳关,再考虑婚事也不迟。

只不过,现在虽然不是嫁娶的时机,但您也应当对这件事多上上心了。

从前武王战胜殷商,广有天下,他的兄弟领有封国的有十五人,姬姓之族领有封国的有四十人。

正是因为有这些姬姓宗亲的存在,所以周室的天下才能稳固,戎狄蛮夷也不敢侵入中原,异姓的邦国也不敢背离天子的命令。

现在您虽然才刚刚接受封地不就,但就已经贵为上大夫了。封地与官职得来不易,但想要长久的传承却更为不易。

六卿在晋国的地位之所以能稳固,三桓在鲁国之所以如日中天,这都离不开族人之间的互相扶持。

我虽是个资质鄙陋的外臣,但也希望能够同您讲述这些浅显的道理啊!”

宰予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嘀咕着。

这你就放心好了,现如今,孔儒门生,在鲁国担任邑宰等职务、主政一方的有七人,担任公室职务与三桓家臣的有三十六人。

这都是我的异姓兄弟,虽然可能的确没有儿女亲戚那么亲近,但我们的目标却也是一致的。

但心里话归心里话,宰予面子上还是得谦虚回应的。

“予,受教了。”

他正准备提议待会儿宴请虎会一行人,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滚滚车轮转动之声。

宰予扭头一看,来人正是高柴。

高柴刚下马车,宰予正想询问他去齐国送信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又发现虎会就站在他的身边。

他和齐国的那点勾当,可不能让赵鞅知道啊!

可不等他把高柴的嘴堵上,高柴便率先开腔了。

“子我,我刚刚看到淄水上停着一艘大翼,越国那小子又来了?”

------题外话------

我会好好待它的,所以,请把它教给我来保护!

——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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