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油关处于七百里阴平小道的南端,四面环山,地势极其险要,山高水急,西北凤翅山鹰嘴岩对峙,一条涪水从中流过。
正北摩天岭,岭上刀背梁有诸葛武侯设置的一千戍卒,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新上任才两年江油关守将马邈乃是蜀汉前平北将军马岱之孙。
名震天下的马超是其从祖。
不过马家在蜀汉地位一直堪忧。
马超英勇无敌,但多次背叛,致父弟惨死于许昌,名节有亏,明受蜀先主厚待,实则未得重用。
前平北将军马岱死后,马氏更是一落千丈。
时蜀中三相,董允、蒋琬皆陨,荆州士人实力大损,东州与本州士人崛起。
身为降将的马家更是无落足之地,马邈被排挤出成都,出任江油太守。
算是闲差中的闲差,其东北面便是名震天下的剑阁,常年镇守雄兵。
马邈每日不过点检过望商旅,招抚羌戎、训练士卒。
对于一个年轻人,这实在是种折磨。
尤其是北面持续大战。
但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仿佛被遗忘在这穷山恶水间。
“太守,今日从羌地输河湟战马六百匹。”赵阿七操着一口纯正的巴中口音。
当年奉命南下,却被冯琦摆了一道,随意抛弃在山间。
赵阿七与几十个兄弟在山中饮毛茹血,原本想占山为王,只是兄弟们水土不服一个个倒下,活下来的只有二十三人。
万般无奈,只得投奔凤翅山中的一股小山贼。
学会蜀中口音之后,本想回到杨峥身边,奈何正遇新上任的江油太守马邈剿匪。
赵阿七就这么成了俘虏。
后因身体强健,有武艺,被马邈收入军中,提为屯长。
就这么在江油落下脚来。
与魏国的贸易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蜀国从中获利巨大。
五铢钱崩溃之后,蜀锦几乎取而代之。
在诸葛武侯时代,成都就有专门的作坊,织造蜀锦,贩卖四方。
其中夹杂着些私盐、铁器之类的东西,也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马邈也能从中分润些油水。
诸葛武侯逝世后的这些年,蜀国的进取之心也随之逝去。
一旦没有进取之心,腐化是必然的。
尤其这两年,蜀主与宦官黄皓亲近,倦于政务。
费祎虽然清正,但有些独木难支。
当然,蜀国总体而言,要强于魏吴。
姜维北伐期间,也曾支援过羌人大批的武备。
“此马倒是不弱于凉州马。”马邈抚摸着马背。
“还是差了一些,骨架虽大,肌肉却是不及,四蹄也没凉州马矫健,不过用作轻骑是够了。”赵阿七笑道。
“阿七啊,挑些皮色好的,留给兄弟们自己用。”出身武将世家,马邈自然也好名马名剑。
得马超出手法之传承,剑术凶悍高绝。
赵阿七长相显老,实则跟马邈年纪相仿,因此两人也走的较近。
“属下省得。”赵阿七笑道。
马邈亲昵的拍拍赵阿七的肩膀,“某为你物色一大户人家女子为妻如何?”
“大、大户人家?”赵阿七一阵发窘。
周围蜀军士卒一阵哄笑。
赵阿七背微驼,长相也普普通通,略显老气,又没有什么家世。
大户人家从来不敢想,而且他早在枹罕娶了个寡妇,喜当了两个娃儿的爹,后来又生了一对儿子,全被接回西都悉心照料。
但现在要他如何说出口?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马邈心情豪爽,没什么架子。
说得好听点是江油太守,说不好听一点儿,是被发配到荒蛮之地守山。
马邈望着西北面皑皑雪山,忍不住叹了一声。
皑皑雪山之北,春风越来越和缓。
大地上发出新绿,妆点了黄褐色的山壁。
湟水中,浮冰载浮载沉,顺流而下。
两岸骑兵与步卒亦顺流而下。
浩浩荡荡,遮天蔽地。
北岸高高举着两面大旗,一面上写着“杨”,一面写着“张”。
南岸却低调很多,只有一面杨字大旗。
大旗上绣有虎纹,暗红颜色,如血亦如火,在风中猎猎作响。
张特、杜预、周放、袁效四人被簇拥在中间。
一层虎背熊腰的铁甲骑兵环伺周围。
“为了邓艾,竟然动员整个西平西海的奴隶青壮。”周放有些不服气。
袁效也跟着附和,“当年我们随将军击冶无戴的十万大军,也未曾如此兴师动众。”
张特看了一眼杜预,却没有说话。
此番这么大的动静,全是因为杜预与鲁芝二人的力主。
鲁芝更是将整个西都搬空了,也不惜一战。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大魏国力能胜出吴蜀二国,皆因邓艾当年献给司马太傅的淮南屯田之策,此人绝不可小觑,而且此战也非同寻常。”杜预见识渊博,当初也常与杨峥论天下英才,邓艾被杨峥提起,所以杜预也就多关注了几分。
正始二年,司马懿与曹爽的关系正和睦的时候,魏国采纳邓艾之策,令淮北屯二万人,淮南三万人,十二分休,常有四万人,且田且守,广开漕渠,岁收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积三千万斛于淮上,养兵十数万。
守江必守淮,春秋秦汉,江淮本属三吴之地,却一直牢牢攥在魏国手中。
邓艾献策功不可没。
周放回望了一眼湟水两岸的兵马,浩浩荡荡,有五六万之众,自信道:“此战必擒邓艾!”
杜预沉思不语。
久未发声的张特冷冷道:“邓艾岂是易与之辈?尔等莫要忘了,骄兵必败。”
张特、周煜在跟随杨峥之前,就是武卫营的屯长、什长,辈分最高。
临羌之战,张特几千人马突袭迷当,一战成名,威望只在杨峥之下,周放不敢跟张特顶嘴。
“我军都是仓促召集起来的奴隶,除了张将军麾下八千骑兵,其实并没有多少战力,当万分小心。”杜预担忧道。
张特点了点头,“我已广派斥候,来回哨探,不过杜长史,此战之后,西平将何去何从?”
站的高一些,自然看得远一些。
这一场大战打下来,与司马家反目,与朝廷也差不多决裂了。
西平毕竟是穷敝之地,以一郡之地挑战整个曹魏,谁能真的淡定?
杜预看着远方雪顶,目光因之而深邃起来,“此战若是得胜,就不是我们要考虑何去何从。”
“那是谁?”
“洛阳和成都会比我们更急。”杜预长长舒了一口气,“西平不止是西平,将军也不只是朝廷的护羌中郎将,河曲与西海,若是经营得当,前途不可限量,退可自守,进,可为立国之基业,诸位当自勉!”
在西海草原的这一段时间里,杜预看到了很多,也感受到了很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离开关中,离开中原,杜预思考了很多。
人只有走出去,眼界格局思维才会打开。
而且无论杜预承不承认,杜家已经与杨峥绑在一起了。
如果杨峥破灭,司马父子会不会网开一面饶过杜家?
杜预不敢赌,毕竟有曹爽、王凌血淋淋的教训在。
杜家留在关中的叔伯子侄,已经有一半赶来西平。
一方面是因为杨峥的极力邀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司马懿。
“嘶——”
周围人的呼吸顿时粗重了几分,而他们的眼神也变得炽热。
就连一向沉稳的张特脸上也涌现兴奋之色。
若是在中原,除非有特殊机遇,否则,他们很可能一辈子没有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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