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根灯绳被拉响,昏暗的房间内亮起一盏泛黄的灯泡。
“呀,粑粑!”
小六张悦怡惊喜的指着她正对着的墙上的一张陈旧的全家福叫道。
齐太行很有长兄风范,道:“小苹果,这是爸爸小时候的照片,你都能认出来,你好棒!”
张天歌竖起大拇指,点头:“小苹果好棒!”
其他两个弟弟嘻嘻跟上,只有小五张悦欣有些都都嘴,小吃醋!
几个兄弟姐妹里,数她长的最像周艳艳,再加上爸妈还有那么多干亲的宠爱,衣食用度甚至包括见到的大老……
都远超寻常王室公主,毫不夸张。
也因此难免养成了自我为中心的性子。
还是周艳艳提醒,别养出个小乔月来,大家才一起有意识的往回纠正。
已经很好了,不然这会儿已经哭闹起来。
生娃是一回事,养娃又是一回事,真的没那么简单……
“小五,你怎么又哭鼻子?你还吃妹妹的醋?很烦的!”
周艳艳这个亲妈对闺女从来不客气,大家都说她是典型的重男轻女。
张悦欣眼睛红红,瞟了自家亲娘一眼,道:“谁吃小苹果的醋了?我是……我是心疼爸爸!”
“哎~~”
谁能拒绝得了女儿这样的撒娇?
张青弯腰将闺女抱起,女儿小脸贴他脖子上,委屈的抽抽:“我是心疼爸爸,妈妈说我嫉妒小苹果,她冤枉了我。”
张青笑道:“那是妈妈误会了,让她下次调查清楚再下结论,好不好?”
“好~”
张悦欣这才满意,不过看到妹妹张悦怡在下面仰着头,月牙一样的眼睛笑眯眯的望着她,她就有些坐不住了,从张青肩上下来,对张悦怡道:“妹妹,让爸爸抱你看照片吧!”
张悦怡甜甜道:“谢谢姐姐!”
张悦欣大方道:“不用谢,我是姐姐嘛!”
张青赞许的看着大女儿点点头,然后将小女儿抱起,张悦怡一手搂着爸爸的脖颈,一边认真的看着照片,可是看着看着,居然也撇撇嘴,小声哭了起来。
赵蔷因为在备孕,没有跟着过来,所以大家都额外关注一下这个最小的。
张蓝笑道:“小苹果,姐姐刚哭完,你也哭?”
张悦怡低着小脸,指了指照片,然后把脸埋在父亲脖颈里,双手紧紧抱住,很难过的哭了起来。
张蓝一时没反应过来,齐娟面色古怪,帮忙解释道:“小苹果是觉得爸爸那个时候好可怜,还很瘦,衣服也破破旧旧的,她很心疼。”
张蓝瞠目结舌的看着齐娟,道:“真的假的?”才两岁多,不到三岁!
齐娟差点没笑出来,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下,就看到张青一脸心都要化了的模样,抱着小女儿各种许愿。
张蓝无语的走到周艳艳身边,小声道:“完了,小五不仅长的像你,脑子估计也和你差不多,根本玩儿不过小六啊。”
周艳艳莫名其妙道:“你有病吧你,一家人比什么比?你怎么不和我比谁更美?”
齐娟差点没笑死,张蓝更是暴怒:“你最美?”
周艳艳风轻云澹的笑了笑,左手小拇指轻轻勾了勾鬓角碎发,张青的目光就已经转了过来……
齐娟抬手就是啪啪两下,周艳艳嗷嗷叫着跳到一边。
张蓝无语,什么叫一力降十会,原来就是这样……
“教坏小的剥了你的皮!”
一行人出门,看到张国忠、孙月荷夫妇在一个碎砖垒的圈子外说话,张蓝对六个侄儿、侄女得意道:“看,这是我当年喂猪的地方!”
齐太行等人都崇拜坏了:“姑姑,你还喂过猪?”
张青微笑道:“你姑姑,在小雨点这个年纪就开始做很繁重的农活了。那个时候家里很穷,她比现在的小雨点还瘦的多。即使病了,也没什么钱看病,脸上常挂着鼻涕……但即使那样,她也每天打猪草,喂猪、喂鸡,帮爷爷奶奶做事。爸爸去县城读书吃的干粮,也是你们姑姑帮奶奶一起烙的。那个时候,她还得踩着小板凳才能够得着。”
张蓝想起以前的苦日子,眼睛也有些发酸,不过她生性豁达乐观,笑道:“一家人嘛,总要相互抱紧了,才能走下去。”
几个侄儿侄女过来拥抱姑姑。
张蓝得意的给周艳艳使眼色,周艳艳翻了个白眼:切!
不过在教小孩子们兄弟姐妹团结友爱时,她也不愿拆台,且让小蹄子得意一阵。
周家就不去了,教育孩子可以,不能让他们惊恐……
……
过完2007年的春节,一家人又乘飞机前往了川蜀。
在蓉城机场汇合了李素芝、古卫红、周洋一行人,并未在蓉城多留,乘坐上早已准备好的保姆车,前往了古老故土,协兴镇。
历时七年,川蜀的助学工程,算是告一段落了……
“四十三个市辖区、十四个县级市、一百二十个县、四千四百五十五个乡镇,除去一些富裕的市辖区、县级市和县城,我们一共修了两千两百座学校,将近一万座楼。之所以远远少于乡镇数,是因为后期发现有的乡镇学校,一共就那么百十人,干脆将他们合并成一个六七百人的大校,学校包食宿,教育资源集中,更好一些。”
周洋的气质远比七年前成熟的多,看着张青说明道。
张青点了点头,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是建学的各地相关资料,他的目光在文川映秀的字眼上凝了凝,随后掠过……
见他没言语,周洋笑道:“大老板,投了十几亿,做了那么大的善事,此时此刻有什么心得没有?”
张青呵呵道:“六叔一个港岛人,这些年修了三万多栋助学楼,人家都从来不说什么,我说什么?学姐,我们这次来就是看看。下个月,集团将专门聘请一个专家验收小组,进行为期半年的抽样检查。你不要多心,不是信不过你,是信不过建筑工程的一些人性。这个验收小组,你可以参与其中。”
周洋无奈道:“不是已经抽检过一回了吗?”
张青摇头道:“这种事,多做一百回多不嫌多。”
修了一万栋楼,报上来一栋都没出问题。
这么光鲜的报告,张青多少还是有些信不过。
李素芝对古卫红笑道:“他就是小心。”
古卫红看了眼车头、车中、车位四处散落的张青子女,羡慕道:“小心无大错,多子多福哦。”
齐娟没绷住,哈哈大笑道:“古姨,您怎么什么话都能拐到这上面?”
古卫红绝望道:“那有什么办法?有人都三十了,还是不肯生!”
李素芝笑着劝道:“洋洋婚都订了,你这会儿急什么?也就是一两年的事。”
古卫红心累,也懒得再提这些,她问张青道:“去年年底你旗下媒体大范围报导内地农民工讨薪难的问题,听说乔老板都和你拍桌子了?”
张青纳闷道:“古阿姨,您哪听到的小道消息?”
古卫红冷笑:“那个院子里对我来说还有新鲜事?”
张青呵呵一笑,道:“不是和我拍桌子,是和乔太行。乔四叔在甘州大力组织农民工外出打工,解决当地过于贫困的民生问题。结果农民出去干了一年,到头来别说赚到钱了,连饭钱都倒贴进去,苦不堪言。乔四叔那样爆的脾气,亲自出马都解决不了问题,就安排农民工接受了《明报》的采访。乔老板是找了我,希望顾全大局,毕竟现在举国都在为08年奥运做准备。国际上的形象很重要。乔四叔自然反对,并且还让甘省的省报转载了《明报》的报道。乔老板气坏了,就这样。和我关系不大……”
十多年后,一部分农民还艰难隐入尘烟。
那个时候,太多人怀疑农民到底有没有那么苦。
但当下的中国,几乎没人会怀疑农民是不是在过那样的生活。
而那样苦的农民,拖着蛇皮袋远赴他乡,在工地上做最苦最累的工作,干了一年后,分文皆无……
这种人生体验,很难用纸面上的一个“苦”字来描述……
古卫红笑道:“那我怎么听说,是你提出的两个‘凡有’建议:今后所有新开工项目凡有拖欠工程款或农民工工资问题的,一律停止办理规划、土地、招标、开工许可、竣工验收备桉等有关手续。凡有拖欠农民工工资现象的施工企业,不能按还款计划落实的,将视情节予以媒体曝光、停止其新工程招投标资格、降低其资质等级等处罚,对造成严重社会影响的,要坚决取消其从业资格。这不是你的主意?”
张青吓了一跳,道:“我算老几,这种事轮得到我指手画脚?这是乔太行的建议。”
古卫红神秘一笑,道:“我听说,有人提议让你进正协,当个副老板!”
张青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道:“不可能的事。且不说我不够格,就算够格了,眼下也不是好时候。至少等我六十岁以后,现在……担不起。”
古卫红失笑道:“你倒是够清醒!”
李素芝白眼道:“张青什么时候想过出风头?”
古卫红怅然道:“那可是,国家副职啊。”
古老去世已经十年了,古家子孙的超然地位,越来越澹化……
李素芝宽慰道:“别想那么多了,洋洋这几年干了件多大的事业?老爷子在天之灵有知,也一定会为她感到骄傲的。”
古卫红精神一下好了许多,笑道:“这话没错。哎哟,刚开始也没想着,她居然能一下坚持六七年,还真把这事儿给干成了!隋老、李老他们都夸过,说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不过,功劳大头还是记在张青头上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素芝笑道:“谁说大头都记张青头上了?他这些年做了那么多事,什么时候要过功劳?安全部门、消防部门给他颁奖他都强烈要求不上会,不上报,更不上电视。从96年他刚开始赚钱起,他就给那些烈士们捐钱、帮衬工作,一做就是十年,上面也感动啊,可他就是什么都不要。军队也想给他发个拥军奖章,他也要求不露面。难道还会抢这个风头?要不你把修学校的钱都给张青,全算你家的!”
古卫红没好气道:“我也就这么一说!你现在还担心我欺负你姑爷?你可放心去吧,他连宋元宝都收拾了,谁还敢往他身上使坏?李老这一班,对张青的印象只好不坏。”
“妈妈,那个小朋友在做什么?”
车窗边的沙发上,趴着看了窗外好久的小五张悦欣忽然指着外面问道。
周艳艳看了眼,莫名道:“你是傻子吗,这都看不懂?那个小姑娘在背柴!”
齐娟过去把她推开,嫌弃的很,然后看了眼窗外路边上走着的那个衣着破烂,背着好大一捆柴走路的女孩子,对几个孩子道:“小朋友家里需要柴来煮饭,绝大多数小朋友家里都不像咱们家那样,有天然气,所以她们需要捡柴火,为家里做事。你们和她,没有任何区别。你们唯一比她走运的,就是命好,生在了我们这样的家庭。但这个小姑娘和你们一样,对这个世界,也有非常真实的感受。你们是平等的……”
周艳艳切了声,道:“他们就算听得懂,也听不进心里去。去去去,都下车,一人帮人家背二百米。小五也去,我在你这个年纪,抱的猪都比你重。”
古卫红都绷不住笑了起来,问道:“艳艳,你小时候抱猪干吗?”
周艳艳一脸唏嘘道:“猪也会生病拉肚子的,不给它打针,就死了。其实猪也会咬人的,种猪吃人的事我都听过,很害怕,但更害怕养了几个月的猪死了,那种滋味……啧。”
“姆妈,我们……我们真下车啊?”
齐太行有些吃惊问道。
周艳艳抬手一个瓜崩:“我说话不好使是不是!”
李素芝也往窗外看了眼,心情有些沉重,那么瘦弱的身体,背着那么大一捆柴,这会儿小女孩有些畏惧的站在路边,似乎在担忧这辆从未见过的车为什么缓缓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跳下来两大三小五个孩子。
衣着光鲜的让路边的小女孩儿都不敢直视……
齐太行走到跟前,温和笑道:“你好,我叫齐太行,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因为我们从来都没背过这样的柴,我们老家在西疆,烧的都是煤炭。我和弟弟妹妹都砸过煤块,用小推车帮爷爷拉过煤。你能让我们背一下川蜀的柴吗?真的谢谢你了!”
车门口,周洋对齐娟挤眉弄眼:“你儿子,好会哦~~”
齐娟嫌弃了眼,示意她别出声。
张天歌从兜里掏出一个巧克力,递给吃惊的小女孩,微笑道:“我们班有个川蜀的女同学,叫许盼盼。她老家好像就在这个地方,你认识许盼盼吗?”
女孩没接巧克力,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张天歌笑道:“她说川蜀人最热情,爱交真诚的朋友。我们就想和你交个朋友,你不会觉得我们是外乡的,不愿理我们吧?”
车上,周洋抱着齐娟肩膀都在颤抖……
张煜浩、张煜晨哥俩直接一点,上手解柴:“快放下吧,你都站不直了。我们要是这样站,会被我妈活活打死的。”
对面人多势众,女孩子吓的动都不敢动。
好在,这群人应该不是想抢柴的……
齐太行先背,也不在意精致的小西服,直接抓起黢黑的细绳,往背上背去。
小姑娘吓了一跳,忙上前帮他换了个姿势,不然非弄散落一地不可。
齐太行有些尴尬,不过好在力气很大,背上后对小姑娘道:“你家在哪?我们正好顺道。”
小姑娘忍不住笑了,小声道:“你连我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啷个晓得顺道吗?”
带川蜀音的普通话,腔调绵软,声音动听,这一刻,齐太行脸都红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叫林香玉。”
齐太行闻言一怔,他忽然想起,父亲写的那本小说里,姆妈常爱哼唱的片段: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
96